第624章(1 / 1)

箭落得像是雨,准得像是有灵魂。那些弓手?们不低头,不看箭,不停歇,抽箭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分明?。

难道平朔军没有着甲吗?可那些箭总是有力地扎进甲胄缝隙里,留下一团爆出或渗出的血迹。

两侧的乌骑军骑兵就着甲更厚,马上?也带了侧牌。她们轻微地游动着,忽而在队前?,忽而在队后?。不管怎么移动,都始终把防御最强的一面朝向敌人。

在这坚硬外壳与核心?之间,用马刀与枪的骑兵不断变阵,整个队伍保持着尖角似的形态,一刻也未陷入混乱。

当马刀又一次斩落,只斩断一段白雪时,平朔军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不可能用军阵碾压面前?这群天孤骑兵。

她们散,她们移动迅速,她们有所有天孤人引以为傲的优势,同时她们还极端团结。一旦有平朔军的骑兵追着某一支天孤小队跑出太远,附近所有的乌骑军都会围过来参与绞杀。

而当大部队撞过去围困她们,她们就忽而消失了。

“钟齐,”第五靖问?身边的副将,“你可曾看见过天孤人用这样的战术?”

他身边的宿将沉默着,忽而闭上?眼睛,无可奈何似地叹了口气。

第五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口气从何而来。

“是我的过错。”他说。

他放走?了此生最大的对手?。

钟齐睁开眼睛望向第五靖,最初的叹息过后?,他的神色反而平静下来。他的主君是很好的,好就好在何时都愿意真心?实意地反省,从不把决策失误往手?下人身上?推。

他大可以指责钟齐为什么没有再拦截一道,降罪黎鸣铗有意无意地放走?了嬴寒山,但他没有,他说那是他的过错。

那也不算他的过错。

一开始钟齐就意识到嬴寒山的不同,他不厌恶她,他只忌惮她,忌惮她居然有和自己主君相仿的气质。王气是种玄妙的东西,谁也说不好它是怎样的品性,但不愚钝的人能感受到它的存在。除去那份凛然,那份上?位者的气质,那样的仁慈和决断,她身上?还有些新鲜的东西。

钟齐没办法?形容那种东西,她怎么能让南方人和北方人把着彼此的肩膀互称兄弟?怎么让最避世的无家听令于她?怎么能赋予狼的后?裔以中原的纪律与阵法?,赋予笼中的鸟儿以血性和勇武?

他不知道如何做,他不敢问?第五靖是否知道如何做。冥冥之中应当有一种力量在庇护她,除去战场上?一场大败,没有人能阻挡她。

“但也不必懊丧。”第五靖抬起一只手?,比量着乌骑军的骑兵,“她们如此行军,极为消耗战马,此时袭扰令我军烦不胜烦。但等?到王奉良回转会军之后?,她们就是真正人困马乏的孤兵。”

“黎鸣铗已经挡住援军,没有人会来援助。”

这样的游击打法?明?显是拖延时间,她在等?什么?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意识到出了问?题吗?第五靖甚至对对面这位女将的迟钝有些疑惑了。

她就那么相信启王有什么后?手??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地震动的声音。

绣龙的旗帜在风中展开,随着那声音的临近,风雪开始止息,他们看到列队整齐的中军重步兵与斩马队,看到两侧援护的轻骑兵如翅翼般张开。

一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队伍突然降临了,纛旗下风雪不动,却另有洁白的影子腾空而起。

最坚定的士兵也有片刻动摇,那是雪的影子吗?那是突然出现的太阳带来的错觉吗?

为何王旗之下,有如此洁白的一条龙盘踞在那位将领身后?呢?

雪光反射着日光,地上?忽然升起让人不敢注目的银白,那骑赤焰马,负银色龙的王,就这样如神降一样走?来了!

“启王!”

“启王至!”

“启王率军至!”

无数条嗓子重复这句话,平朔军的斥候飞奔而来,乌兰古部的猎哨响彻天幕,在雪中一别?年?余后?,北方与南方的王再次在风雪中会面。

第五靖有些伤神地按了按眉心?:“她从哪里飞下来的。”旋即,他拔出王剑,指向天幕,军阵訇然作响,对着这个值得一战的对手?致意。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新平朔军骑兵正在剧烈发抖,他的盔甲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打湿,水浸透了里面的毛衣,顷刻间就冻得半硬。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当他摸索着去检查时,莫名?其妙地在水囊上?摸到了一手?白灰。

颐十一年?冬这场南北交锋的决战,就从那一手?白灰开始滑向结局。

第337章 最后一局(六)

美丽的,闪闪发光的,好似白银一样的金属。

单质锡少见于自然?界,也不怎么被用来雕琢首饰与华美的器物,它们最大的作用就是和铜混合烧出青铜来,为文明打一个?时代的戳。

所以大家不知道“锡疫”这个东西是情有可原的。

但嬴寒山知道。

在另一个?世界的一千多年后,也有一位军事家被这条冷知识打断腿,让一个?帝国坐上向下的云霄飞车,而今天她不过是提前复刻了这个?场景。

行军过?程中,特别是?高强度骑马辗转作战的过?程中,骑兵必须少量多次补充水分,把状态控制在不会脱水也不会需要如厕耽误行动之间。

这意味着他?们要频繁拿取自己的水囊,封口的铁环处会一直处于沾水的状态。

在随州零下十?来度的冬天,锡疫很快就开始发生。这灰白色的死雾悄悄弥散在平朔军上空,那一只无形的手还没有按下去。

乌骑军回到嬴寒山的侧翼时,图卢被豁开的耳朵已经止血,痕迹却擦得不怎么干净。一道暗红色在半张脸上抹开,倒很像是?战妆。

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她脸上点了一下,后者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

“归队列阵。”嬴寒山说。

弓手向前,盾手上前,中军列阵,骑兵援护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