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1 / 1)

刚刚被聚到一起时他们拼命抓着陌生的脸孔询问,又被天南海北的口音混得发懵。

有不拖家带口的人?想偷偷逃走,没走出多远就被官兵抓住打个半死。在走出去两天路之后这群人?才逐渐从惊慌里安静下来,开始连蒙带猜地交流。

他们都是被官府征来的。

寻常征徭役不是没有,但?这次格外不同,不仅人?要征,家里的妻子孩子老?父老?母也要带走。来的官吏不说去哪里,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问得多了就难免挨上一脚。

地域相近的人?最能聊上,多说几句之后,这群人?知道了一件事。

他们不仅都是匠,还都是会做刀兵弓箭的匠。

一个答案渐渐明晰了,官府在征人?去做刀兵,但?这定然不是普通的刀兵,不然不至于把他们连根拔起,带着全家上路。

这也绝了谁想再回乡去的念头,全家都带走了,这事定然是机要事,没有个十年八年怎可放你走?

有人?低声地叹息,叹自己在炉膛里藏的两吊钱,早知道应该拿着傍身才好哇。

很?快这叹息声就被喃喃的咒骂压下去,行?路难,日烈夜冷,走到了地方不知道要躺下几个,怎么还想着钱呢。

等到第三天,身上还有余财的狠狠心,搜罗出点碎银子铜板来,选一个精明的会说软和话?的揣了去打听,终于打听到一点风声。

朝中有动静要预备着打仗,先要备一批弓箭,这之中有一样?最要紧的,就是北边那姓嬴的反贼手下军队用的大弓。

那大弓很?不一样?,不拉开时挛缩如鸟翅,拉开时即使少年人?也能射出百步远。曾经有人?得过几张弓献上去,但?研究不出来是如何做的,有人?说这可能是无家的手笔,但?地方上费大力气捉来的无家人?总是干脆利落地自尽。

每个自尽的无家人?都像是夜色里点燃的塔,会引来同伴残酷的报复,这样?的事情出过几次,就没人?敢再触这个霉头。

那就只?能人?海战术了,把全国各地可能会做这东西的人?都搜罗起来,找地方关着,让他们研究这东西怎么做总有人?瞎猫撞上死耗子。

研究出来了就关着专门做这东西,谁也别想回家。毕竟这玩意?活似弩///箭,没练过的人?也能射老?远,决不能让它流传到民?间去。

那以后不打仗了,也不能回家吗?

这不能细想。

那弓有人?见过吗?没见过。

那弓有人?打包票能仿吗?也说不好。

要是仿不出来如何呢?关着关到天荒地老?吗?

这阵子风引得所有人?担心了一阵,又很?快平息下去。

因?为这队押送的官兵捉住了一个人?。

那个人?看?着也是个匠人?,也有稍稍有些变形,布满了茧子的手。但?他的气度和他们这些人?有些不一样?,见过他的人?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来。他也穿着短褐,也有晒得黝黑的皮肤,唯一不同的大抵是眼?睛吧他的眼?睛亮闪闪的,里面有些凛凛的寒光。

会说话?的打听出来这是个逃去南边的人?,来北边好像是想悄悄地寻家里人?接了走,不知被谁告发了,拿住了。这人?给南边的军队做过弓呢!他没准是知道那鸟翅一样?的大弓是怎么做的。

自从被拿住之后,这人?就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仿佛是个会走的死人?一样?,只?有偶尔睁眼?的时候,还能看?到那双眼?睛里很?亮的光。

烧水妇人?给他喂了两口水,想给他吃饼,他摇摇头说了句多谢。她就只?能又给他放回去。

等到了夜里,老?鸱子在树上唬唬叫个没完的时候,帐子里突然闹腾起来。

角落里那个女人?怀里抱的孩子一直在哭,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这家人?被迫启程的时候这孩子下生还不到一个月,经不起路上的颠簸,前几日夜里忽然冷下来,他叫风一吹就受了凉,发烧烧了一日半,奶水也吃不进去,眼?看?着就要不好了。

这孩子的爷娘也出去哭告过,求过,实在不行?找个乡里懂医术的来看?看?也好哇。送出去求情的钱被收走了,能来救命的医生却一直没来。

夫妇俩硬着头皮去问,回来时那女人?半边脸肿着,嘴角带着点淤血。

“贱命一条的东西!当自己是谁家大户子吗?赶着路托起大来了还叫个医生来看?!爷告诉你,误了赶路的时辰,你们一家子都去填沟!”

那女人?向外吐着血水,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哼着什么哄怀里的孩子,男人?坐在窝棚角上,只?是叹气。

角落里被捆着手的那个人?又睁开眼?睛。“来。”他沙哑地说,“我口袋里有个东西,你给你儿含着。”

那男人?悚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过去翻他口袋,果然翻出了一小?片骨头似的坠子,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

又看?到对面这人?歪在地上看?他,一时间心里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脸上的表情也讪讪起来。

“你不用多想,”那人?还是沙哑着嗓子,“这是犀/角,我给你的又不是你抢的,你拿去给那孩子含着,他今晚不会因?为高烧惊厥。但?还得找个懂医术的看?,不然撑不过三五日。”

男人?拿了那片坠子走,过了一阵哭声到底的确小?了,这对夫妇脸凑着脸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窝棚里再次安静下去。

到夜至中天的时候,那男人?又悄悄摸了过来,手里攥着把刻木头的刀子。“恩人?,恩人?!”他小?声说,“我看?外面的兵都睡了,恩人?您跑吧!”

躺在地上的人?没睡,他这么一叫就睁开眼?睛,看?到那个女人?也不在原地,连着孩子的襁褓也不见了。

“这山下往下走十来里有个村子,”他说,“那里能有会看?病的,我俩带着娃往那里逃,这里的兵急着赶路,追不上。恩人?你看?着不是凡人?,不能落在他们手里被祸祸了,我给你松开,你也逃吧!”

那个歪在地上的人?看?着他,摇摇头:“我与你们不同,我跑了,他们定然会追。你逃吧,逃得快些,那片犀/角送给你了,拿去还能换些钱。”

男人?扁扁嘴,突然跪下来仓促地给他磕了一个。“要是以后还见,要是还能见……我加倍还恩人?!”

躺在地上的人?又闭上眼?睛,男人?爬起来,踉跄着跑了出去。

天色微明,棚子外亮起了火把。

半夜跑出去的那对夫妇像羊一样?被绳子牵着脖子,系在了帐篷前的桩子上。

男人?的一条腿瘸了,带着血,女人?的头发散着,粘着泥也带着血的手仍旧紧紧抱着襁褓。

押送的官差往男人?那条还直着的腿上踹了一脚,他就歪倒下去,闷闷地砸在地上,发出含糊的吐血泡声。

那个孩子又开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