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1 / 1)

“对?,就?为这个……”裴厚之转向桌前,把搁在笔洗上的笔架回?架子上,收拾起桌上的绢纸,语气?真像是絮絮嘱咐年幼胞弟的兄长,“就?是为了?这个,为兄如今还在好好地与你说?话。”

他的话里没有什么怒气?,裴循之却觉得有什么细长冰冷的东西顺着脊骨爬到了?肩胛上。

眼前的左相移开目光,好像刚刚说?的话只是闲谈,他走到桌边,拾掇出?一张什么卷了?卷递给裴循之。

那是一卷军密报,打?头的赫然是平朔军三个大字。

“北边那一位和臧沉定了?停战的约,”裴厚之说?,“说?是今冬不会打?起来,你如何看?”

如何看?怕是不止今冬不会打?。

北面平朔军万数铁骑,何止是难啃的骨头,简直是道南墙,就?算臧沉再硬也不会把它当作第一个靶子。

而平朔也乐得太平,苍峪王与朝中关系不睦,自己又顶着北边天孤南下的压力,若是臧沉不动,他为何要动?

那问题就?来了?,这两尊大神不打?,南边打?谁呢?

有什么办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不和北边那万数铁骑脑袋撞脑袋肩并肩的前提下让他们归顺?

把朝廷干掉就?行了?。

一直阴暗地落在角落里,祈祷对?手打?个两败俱伤的朝廷终于被当成盘菜端上来了?。原本寄希望于的嬴寒山失踪,北边军事失能的计划也随着那个鬼一样的女人回?来宣告破产。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能在和南边交手之前,哪怕最轻微地削弱它的战斗力?裴循之的思路在这里中断,兄长仍旧注视着他,温和,冷漠,毫无?情?绪。

“你把那个孩子留下了?,”他说?,“也好,在这里用掉。”

屋外的草里传来鹤的鸣叫,它好像遇到了?什么有鳞有毒的东西,正猛烈地拍着翅膀啄那东西的后背。

裴循之从屋里出?来,背靠廊柱缓过?几口气?才站直,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凉爬行的东西已经变成实质,它浸透了?他脊背,几乎在外衣上打?出?一道湿痕。

等着的仆役早就?一路小跑等着去扶自家?主子,裴循之摆手挥开,自己慢慢往马车边上走。

走到车边,手抓到车辕,后背那道水痕就?干了?,有什么盘踞在他胸腔里的东西昂起头,把腔子里的血冷下来。

也是那孩子的命。他想。是他不肯回?来的。

得去找几个死士,他又想,年纪小些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同时?慢慢地,不着己手地把那个孩子的身世散出?去,就?先向着与大兄有仇的那些人散吧,他们会知?道接下去怎么做的。

淡河又支起了?棚子。

上次支棚子还是第一次雪灾,北来的从州人聚集在棚子前,大多数人在等着施粥,小部分青壮在犹豫着要不要投军。

如今还是一样的棚子,也的确还有人守着锅子发什么,围在摊子前的人挨挨挤挤,钻到最前面的小孩钻进来又钻出?去,吱吱哇哇地招呼落在后面的爷娘。

“有羊!有羊汤哇!”

五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面上飘着银晃晃的油星星,带肉的骨头在锅里一浮一沉。

天还冷着,既冷且湿,汤里就?加了?一把又一把茱萸,散出?的水汽里带着浓重的羊油香气?和辛辣味,闻一鼻子从前额到后脑立刻就?通了?。

汤是有满满一碗的,碗里加了?宝贵的盐,许多人领回?去,一个一个在家?里人手里传着,仔细地嘬掉上面那一层油星,然后它就?开始在老人和孩子手里小范围地传递,一直到见了?底,孩子还噙着碗底的茱萸,被辣得皱鼻子皱眼睛。

锅里的肉不给,那留给另一边的人,沉州府兵和白鳞军一齐扩招,自己带马的甚至能去问问骑兵的事情?,那些通过?了?初策记上名字的人就?端着一碗连汤带水的肉,寻一个阳光好的地方,把脸扎进碗里,在人羡慕的眼光里稀里呼噜。

嬴寒山在,但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几个棚子都流传着大将军的恐怖传说?,要是有人敢偷偷收受贿赂乱记军籍,或是昧下了?肉少给了?汤,指不定就?有个青衣戴斗笠的影子蹿上来,左右给你俩大比斗。

比起嬴寒山,裴纪堂好找得多。

他穿刺史的官衣,没有玉带玉冠金鱼袋,一身衣服有些旧,在日?光下微微发白。

有老人经过?的时?候对?他拱手,他就?侧身避过?半礼,回?一个拱手,有孩子乱窜冲撞了?护卫,他也上去虚虚扶一把。

在这半晴不晴的冬日?下,伫在棚边的裴纪堂看到了?两个小影子在向他走过?来。

那是个半大男孩,十三或者十四的样子,皮肤晒得很黑,有些北人相,他手里牵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走路有些蹒跚。两个孩子旁边没有大人,看到他们周围人都愣了?愣。

不是没有十三四来投军的,但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如今大将军说?了?暂且只要十八以上的,男女无?论,不要独子,这个孩子来干什么?

他牵着女孩走进来,一直走到裴纪堂面前,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口中不知?道在嗫嚅什么。裴纪堂露出?一点笑,慢慢屈膝。

“你是谁家?的……”

他的话停下了?,男孩口中嗫嚅的话逐渐清晰。

裴狗。他说?。

裴狗!

藏在袖中的短刀划出?一道银光,裴纪堂闪身急退,袖子被隔开一道缺口。他下意识按上缚□□的那只手,手指僵了?僵,没掀开袖子。

男孩一击不成,也不上前,他松开女孩的手,嘶声?喊了?出?来:“裴狗!你父亲杀了?我父母全家?!你人面兽心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裴狗!裴厚之养的蛇鬼豺狼!”

“我不能为父母报仇,就?是死也要做厉鬼缠住你!”

……救人!

这一声?未曾喊出?来,半大男孩突然倒转匕首,迅速捅进自己喉咙,鲜红的血液顺着匕首边缘喷溅而出?,在地上飞溅出?一条拉长的红色。

“拉住他!……叫医官!”

裴纪堂几乎立刻就?要上前,意识到异变的士兵们先他一步冲上去,他们困惑地拿着手中的武器,不知?道该用它对?准哪里。

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已经气?绝,喷射出?的血液变作汩汩流动,那个小女孩站在他身边,好像吓傻了?似的。

站得最近的士兵慢慢挪了?过?去,弯下身,不知?道是要把女孩从那具尸体边拉开,还是要翻看这自尽的小刺客。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女孩突然扑了?上来,好像串一块新割下来的羊肉一样,嗤地把自己串上了?那士兵手中的矛。

她双眼乌漆漆地望着他,里面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从瞳孔中溢出?的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