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1 / 1)

酒是琥珀一样澄清明亮的金黄色,倒在桌上的青瓷杯泛起莹莹流光,他拿起杯子,不喝,只是细细地看那瓷胎。

这是北边来的青瓷,于老爷子送他的谢礼,说是等?到窑建起来,再送他一套南瓷。南瓷如玉,北所不及,挺好一张饼就套他脖子上,可许游仔细想?想?,还是挺胃疼的。

于洼那边是老爷子家的山,自从嬴大将军把?隐田收了均了之后,这家就不太如之前。

好在山是没有收的,山上的矿也该归他,这矿如何采,采了公家拿多?少,于家拿多?少,他许游拿多?少,本来可以细细计较。

但时?间赶,他让了好大一份利才说合下?来,这让出去的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么想?着,手里的青瓷也不美了。

许游一口闷了那暖酒,叹出一口浊气来。

若是钱倒也罢。

从乌观鹭那里来的女?官,是个家里有人的,虽说跟着鱼家那个女?师跑了,但还是被家里的绳子拴着,她也不懂矿藏,糊弄糊弄就能过去。偏偏醴乡来的那个是淡河人,淡河人可麻烦啊……

她一不吃糊弄,二不识好歹,他原本也没想?让这事沾上人命。如今易尚是死了,他宁可她没死他再多?花些钱呢?他毕竟良心不安呀。

许游又呷了一口酒,哼哼唧唧像是唱戏一样念着那四个字,良心不安,良心不安呀……

砰砰。窗棂不响,门?又被风敲起来,敲得又快又急,不像拍,像砸,许游给自己?倒下?去第二杯酒还没下?肚,就被外面的拍击声惊得手一松险些砸了杯子。

“什么鬼风!”他骂骂咧咧地起来,想?开门?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开门?就看到自己?的幕僚像跟旗子一样杵在门?槛上,两只脚不着地,两只手还死死地抓着门?框子,一张脸上是要嚎不嚎的表情。

“太,太爷啊!”他哭丧着脸叫,“祸事啦!”

不用他说,许游也知道祸事了。因为?他一抬头正看到一个足高他半个头去的女?兵抓着幕僚,冷眼像头狼似的睨着他。

“这地方的县令,是不是?”她用生?硬的汉话问。

“是!……你是何人,此地是本官官邸,纵使是上通下?达有何政令,你也不该……”

啪。她一松手把?那幕僚丢在地上,右手向腰间一抹,一道寒光挥出,直直点在许游的身?前。手握马刀的乌骑军女?兵看着他,脸上还是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嬴大将军说你谋反,现?在出来跟我们?走。”

啊?啊??

许游下?意识就要抓门?框,马刀轻轻向着一边移了三寸,他的袖子就唰地被割开掉在地上。“不是,这位将军?这位上官?这何来的说头啊,下?官忠心耿耿,绝无……”

那把?刀又移动了几寸,现?在是对着他胸口了。

“我听不懂汉话。”她说,“只知道嬴大将军说,不想?走就当场杀。”

……

鱼其?微换了一身?皂色的外衫,束腰带,戴布冠,一身?穿得严肃整装。

她长得颀长且白,穿深色的衣服就显得尤其?白,衬得那张脸像是玉色,不笑时?有点不近人情的冷意。

乌观鹭走过去时?瞥了自己?学生?一眼,鱼其?微恭顺地低着头,果然听到老师发问:“出了什么事吗?其?微今天怎么穿得这么素?”

“恩师平日不在此时?唤我,”她说,“这几日交于我了刑名的案卷,今日又特?地唤我来,我知道是有重要的事令我去做,故而穿此衣衫。”

乌观鹭失笑,她坐下?,招手让鱼其?微走近了些。

“于洼案看明白始末了吗?”

鱼其?微小步过来,躬身?点头。

“嬴大将军已经派人去了,那里的官吏也尽数控制起来,当地有那么几户不长眼的想?要逃上山去用闭矿顽抗的,也都被乌骑军镇压了。这个罪名坐是能坐实,但大将军是清正缜密的人,她要一份能连起来的口供。”

乌观鹭曲起手指敲敲桌面:“这次同去的女?官,是十里城这里的。你老师我必须给出一个交代,但她到底是帮凶,是被蒙蔽,还是胆小或另有隐情,尚未可知,现?在身?上还有官位,老师不好对她用刑。”

“你和她家世相仿,年纪又轻,她未必那么防备你,这次由你去问话,看看是否能问出些端倪来。”

鱼其?微躬身?,还是点头。

乌观鹭放缓了口气:“其?微辛苦了,不必有太多?顾虑,去做就是。大将军既然已经回返,此后的事情就逐渐分明,上面的事情有老师去挡着,你只要好好做事,未来自然有报。”

“你也好久没回家了吧?这一阵子过去,回去看看你母亲吧……”

乌观鹭又叮嘱了几句,放鱼其?微退下?。少女?站在门?口咬指甲,一边咬一边盯着院子出神,咬了一阵子,她突然招手唤来一个随从。

“有干凤仙花和紫茉莉没有?”她问。

“有是有,鱼娘子是要?”

“研碎了调一份给我,”她说,“我要染指甲。”

那位姓连的女?官被关在请室里。

门?推开时?她下?意识直了直后背,有些不安地盯着门?外晃动的油灯,等?到看清那灯焰照亮了少女?洁白的面孔时?,她微不可觉地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火光照过鱼其?微手中的小托盘,又让她绷紧了肩膀。

那个小木头盘子里一头放着一个瓷碟,碟子里有些紫红色的东西,像是花汁,碟旁搁着一支新毛笔,笔头还是白色,碟子前面有些白布,这些东西她是认识的,这是染指甲的料。

……但是那盘子旁边的一小把?竹篾子,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鱼其?微坐下?了,在昏暗的灯光中,那张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微笑。

“连文?书官,是你吧?”她问。

那位女?官把?头低下?去,不看她:“是我……之前你们?问过话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鱼其?微没逼问她,也没咄咄地威胁什么,她从托盘里捡出那个小碟子,用笔蘸了蘸碟子里的花汁,另一只手突然伸出去,扣住了女?官在桌子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