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1 / 1)

“……你也,被居了吗?”

裴纪堂啊了一声。“……居了。”

“我十五失恃,守孝居丧三?年,十九失怙,二十二岁……遇到?你。”

嬴鸦鸦好像吞了一把棋子一样,噎住。

她脸色涨红地站起来,用力把并不存在的那一把棋子吞下去,声音变弱:“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裴纪堂宽慰地对她笑了一下,两个人?随即一起陷入沉默。这件事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她嬴鸦鸦难道能拾掇出来一对囫囵爹妈吗?

不要说他们俩,整个淡河府有哪个能拾掇出来的?

不能细想,细想实在是惨得令人?发指。

“你没有婚约……”她念叨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对,“你没有婚约,但是你不一定是喜欢我。你看,我们已经共事了四?五个年头,你习惯了我的存在,我们做事的步调又相?差不大,因为这个,你误会了你爱慕于我。”

裴纪堂摇头:“我与寒山亦相?处五年,筚路蓝缕,但我于她,只?有敬重没有爱慕。”

这话很有说服力,要是他身边都?是男子,她还可以说因为她是女子的特?例,但既然有嬴寒山,还有乌观鹭,她怎么能说是他混淆了亲近与爱慕的界限呢?

好吧,好吧,嬴鸦鸦点着头,盘膝转向?他。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她的家世??她贵族的身份和气度?别开玩笑了,叶蔓早就埋骨黄土了,她现?在是敢推着运尸车子满街跑的凶鸟。

喜欢她的面容?这一沉州一臧州她就不信找不出一个和她气质差不多的秀美少女来,只?要他裴纪堂今天敢放出去他打算结婚的风声,明天就会有成箩筐的贵女坐着香车姗姗而来。

喜欢她深沉的谋断?他是想要一个爱人?还是想要一个谋士?他本?不必靠着婚姻来获得这一切。

不论他喜欢什么,那都?不是爱情,那都?是可以替代的条件。

“我不知道。”裴纪堂说。

他的肩膀放松下来,声音也平和,望向?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很淡的雾气:“我说不明白?道理,也说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如果一个人?吞下一块炭火还能活着,他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他悸动,他痛苦,当站在她面前时,裴纪堂无?法自制地思考自己与她不相?配的地方?。

他年长,青春将比她更?快消逝;他裴姓,与她总隔着几道不能淡去的血痕。他看到?她身上无?数个熠熠发光的侧面,它们对应着他身上无?数个让他惭愧的细节。

在她身边的时刻他欣喜,离开她他就不安,那一句曝尸荒野几乎是被痛苦逼迫出来的如果我这样的人?不该爱你,如果我的感情就是对你人?格的侵犯,那就让我成为得不到?埋葬的枯骨吧!

光斑在嬴鸦鸦的眼?睛里颤抖,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她再没说出一个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只?是这么说,“太?快了,太?仓促了。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她站起身来很快地跑到?门口?,回头看到?裴纪堂还怔怔地坐在那里。

“我不讨厌你!”嬴鸦鸦站在那里想了一下,对他喊,“我真的是需要想想!”

没有下半句话,她喊完了就噔噔噔地跑出门去,只?留给裴纪堂一个小小的背影。

一州大员沉默地坐在原处,半晌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肩膀上她触过的地方?,怔忪着,忽而又抬起手来挡住脸,对着棋盘俯下身去。

裴纪堂啊裴纪堂,而立之年的人?,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傻事啊!

嬴寒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杀生道者动物性的直觉又开始发挥作用了,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好像有什么改变,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非得要总结一下的话,是裴纪堂这几天好像缓过劲来了,不再一整天一整天地沉浸在加班加到?心力交瘁外加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里。

但要说他完全正常了也不是,他开始有事没事地在反光面上照一照自己。

“怎么了?”终于,在他又一次对着砚台边上洗笔的水出神时,嬴寒山开口?问他。

“哦,无?事,”裴纪堂轻松地笑笑,“就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生出白?发来了。”

“生不生出白?发有什么要紧?”

这位不足而立的刺史就严肃地抿起嘴来,一板一眼?地说:“要紧的。”

嬴寒山不懂,嬴寒山觉得怪怪的,她问系统有什么想法,系统只?是冷笑。然而当她巡街道经过菜摊的时候,这个无?机生命突然开口?,用舞台式的咏叹调在她脑内大声朗诵。

“啊!白?菜啊!”它说,“谁家好大的白?菜!”

……神经病啊,那摊子上没有白?菜啊。

嬴寒山是察觉不到?那棵大白?菜究竟在哪里了。而除去当事人?之外最能察觉到?气氛改变的人?,此刻不在府中。

她也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五月田间的稻子已经长起来,远远望过去蒙蒙的雾气一样,青绿逐渐在田野间氤氲开,将空气都?染成草木的色彩。

乌观鹭掀起车帘,沉默地注视着正在生发的田野。她的心没有随着这蒸腾的生气雀跃,恰恰相?反,现?在她觉得有一块沉重的铁压在她后背与胸口?上。

嬴寒山许诺给她了一个极大的前程,她可以发展自己的属官,成立自己的班子。

有朝一日她将带着这个班子进入嬴寒山身边的核心决策层绝非是现?在淡河内部会议这样少少的几个人?,嬴寒山的话中已经透露出些许暗示。

但是,在最初的兴奋过后,乌观鹭很快意识到?这是个严厉的考验。

她什么助力也没有得到?,只?能依靠自己去搜罗班底。她当然有可能什么也搜罗不到?,只?能孤身回到?嬴寒山身边,至于她会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这谁也不知道。

乌观鹭能察觉到?这位女将变了,虽然这一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这一次从沉州回来变得尤其剧烈。她没有变得残暴,跋扈,骄傲,但的确稍稍带上了些上位者的冷酷。

好像存在于她胸腔中的某个柔软温暖的地方?,在这个冬天消融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