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1 / 1)

只?有掌心大的幼叶一面黄绿,一面银白,风吹过时唰啦啦地响,像骤落了一山的雪,惊起了满谷的白蝶。日光照在这一山的银白上,映得飞甍关也?照人眼睛的白。

从沉州出发?的军队两日前就已经压到关下,林孖从蒿城率军与裴纪堂嬴寒山会合,作为先头部队直插北方,淡河出来的沉州军紧随其后,浩浩荡荡首尾不见。

白的,到处都是白的,关墙的石头是浅色的岩石,关外的树木是白背的桐树,兵戈反射着冷冷的光辉,照亮士兵们的面孔。

嬴寒山也?没把第五煜就在这里的消息瞒太久,在抵达关下的前一天,她开了个短会,和裴纪堂一起把这件事知会给决策层其他?人。然后在第二天,她亲自告知了整个淡河军。

嬴寒山从来不爱说场面话,几次出征前的动员演讲都很平易近人。但这一次她站上军中校场高处时,却完全换了一副神?态。

东风猎猎,翻卷着高台上的嬴字旗帜,绣在黑地上的虎纹一瞬间有了魂魄,咆哮着游走奔腾。

嬴寒山站在旗帜下,手指远处的高关。

淡河诸儿女,我且问汝等,我淡河百姓为工,为农,为商,为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曾有暗害他?乡之?人,谋夺不义之?财?

“不曾!不曾!”

沉州诸兵士,我且问汝等,我沉州军为兵,为吏,为将,可曾有掳人妻女,焚人物舍,赤人城池?

“不曾!不曾!”

“淡河元元之?民?,沉州仁义之?师,何以遭此大劫!正因此蝇营狗苟,口蜜腹剑之?徒!”

“昔日其如丧家之?犬,前来淡河祈一落脚之?地。五年?以来淡河待其如乡邻,何知其阴狡凶恶,不知感念。同袍杜泽,闻融敦厚,为其戮于道上,弃身首于府衙;幼女牙牙,闻父惨死,哀而?再不能语!东门乡老,南城稚子,焚尸积骸,使我沉州军今日缟素!”

有早已准备好?东西的军吏开始发?放白布,不大,细长的一条,捆扎在手臂或者额头上都很合适。军士们沉默地接过它,有人嘴角颤抖,但没有人哭泣。

李烝双手递上白布,她把它缠上自己?的小臂,振臂高呼:“今日得报,贼正在此关中!必以贼子之?血赤此缚,以奠乡老!”

“必以贼子之?血赤此缚,以奠乡老!”海潮一般的声音呼啸而?起。

“为将军陷阵!”

在这样沸腾的呼啸中,嬴寒山头脑里的声音冷得像是一层薄冰。

“宿主此刻并不像是表现的那样愤怒。”系统说,“篇幅不长但技巧性的演说。”

“制造道德高地,共情,煽动,我以为你不会这种东西。”

“你觉得我不愤怒吗。”嬴寒山漠然地回。

“愤怒到了极点的人只?会像是口哑者一样啊啊地喊叫,”它说,“你没有‘那么?’愤怒,你已经把它反刍成为你的素材,你推动棋子的手杖。系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系统在夸奖你。”

“你做得很好?,宿主。即使你无知无觉,你仍旧走到这一步。

哀兵必胜,但前提是对方要出来打。

沉州军到城墙外来了两天,叫阵也?叫了两天,里面死活不应。其实叫阵也?骂不出什么?东西来,骂第五煜的爹不行,僭越,骂第五煜的祖宗不行,大不敬,骂第五煜烧杀抢掠不行,给自家人伤口上撒盐,骂到最后嬴寒山开始认真思考能不能骂他?是狐狸精。

狐狸精还是算了。

在兵临城下的第三天,叫阵的士兵没有出现,另一个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苌濯打峋阳王时穿的那身甲没有带来,他?也?不愿意穿别人的甲,于是一身浅色衣袍就去了阵前。随着这淡色衣衫的军师走出人群,一切都短暂地失去了颜色。

同阵的,敌阵的,高处的,低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张面孔上,仿佛有一轮模糊不清的月从水底升起,月上开满细微的花苞,每一朵花中都睁开蓝色的眼睛。

注视他?的人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不知道自己?脑海中浮起的幻觉是什么?,意志坚强的能在几秒钟内挣脱,意志不坚又不幸太过倒霉的,便一头从城墙上栽下来。

啪!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一头歪过城墙的空缺,直直坠落,在墙下脑袋开花。炸裂的鲜红色打破幻境,所?有人都悚然回神?,而?苌濯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城下何人!”回过神?来的城上守官扶了扶头上发?冠,厉声高喝。或许他?应该像是之?前那样保持沉默,任由城下叫阵。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太古怪了,惧意打乱了他?的阵脚,再者已经有一个士兵莫名其妙掉下城墙摔死,这时候若是还一言不发?,实在是有些灭守城军队的气势。

“讨逆平叛大将军麾下,军师祭酒苌濯。”苌濯答。

他?声音不高,所?有人却听得分明,好?像有无数细微的脉络深埋于地下,将他?的声音传递到四面八方。

寂静持续了三秒钟,城墙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道你是何人!”那军官指着苌濯,高声喊道,“你不是那个女将的男宠么??”

话音还未落下,苌濯身边的士兵便愤怒地拔出了刀,弓箭张开,箭头指向高处,一时间周围充满了咬牙切齿的咯咯声。

苌濯性格冷淡,但温和有礼,对待下层兵士与对待身份贵重?者并没有差别,军中的军士都对这寡言的军师有几分好?感,更何况他?是大将军最信重?之?人!他?们怎么?敢拿佞幸侮辱他?!

在这一片燃烧的怒火里,被侮辱的正主却表情古怪地歪了歪头。

不许笑。嬴寒山说。

几秒钟前她用?以血化生?强行连接上了心脏里那个信标,与苌濯的意识短暂联通。

连上去的第一刻嬴寒山感觉到的不是被侮辱的愤怒,反而?好?像,似乎……他?怎么?好?像有点想笑?

“不许笑,他?们骂你呢。”

“嗯,听寒山的,不笑。”苌濯在意识里回。

原本嬴寒山让他?上去只?是为了给城墙上放一个SANCHECK,没想到城墙上的人一问他?一答能引出这么?恶毒一句对骂来。

上面的是军官,是粗人,骂起人来往下三路走,苌濯肯定不是对手。即使是对手,他?一个军师祭酒和小军官对骂也?并不对档。

但要是这时候离开,难免输阵。

“你也?骂他?。”嬴寒山说。

“我……不会骂人,怎样骂人?”

嬴寒山沉默一阵,她也?不知道秀才怎么?和兵对骂,这样一来一往交谈的时间里,城墙上的笑声更大,有人对着苌濯指指点点,显然是想说他?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