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1 / 1)

车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窗外的景色模糊不清,车里有股很?淡的味道,嬴寒山抽了抽鼻子,好像是松香。车载音响开着,声音很?小,她分心去听,里面的声音不像唱歌,像是一个女孩在哭。

阿姊,那个声音哭着说,阿姊。

嬴寒山打了个冷战,车也在这时候停下?了。

司机没有招呼他下?车,他自顾自开车门下?去。嬴寒山呆呆地在车上坐了一会,收音机里女孩的哭声被一声微弱的抽噎终结,四周安静下?来。水雾也开始消散。

外面是个居民区。

她下?来,司机在车前和谁说话。那不是换班的另一个司机,是个打扮得朴素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拎着个不锈钢饭盒,像是来给他送饭的。看到嬴寒山下?车,她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了一点拘谨的微笑。

这表情也很?熟悉。

站在这里向车前看过去,雾气里居民区的轮廓逐渐清晰,熟食店子里老板娘正在掀盖馒头的布,野馄饨摊上有人抻着脖子喊不加香菜,刚下?小学的学生们红领巾汗渍渍的,有几?个小男生拌了嘴,开始拉拉扯扯起来,保安亭里没人,嬴寒山看着它,觉得那里应该有个老人家?。

用?摩托载着泡沫箱的小贩在卖扎起来的艾蒿,他的摩托驶入雾里,嬴寒山看不见?他了。

车后?仍旧是雾,雾中隐约是城市的轮廓,红绿灯还?亮着,上面的红灯没有变成绿灯。

以车为中线,前后?被分割成两份。

“你有没有察觉到你在做梦?”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随着这句话落地,前面的居民区开始波动?,老旧的居民楼成为青瓦房,一楼街边店生锈的门头变作木质的牌匾,人们身上的衣服闪烁着,在古与今之间切换。

那个熟悉的声音不从她脑中来,而从她身侧来。

“别转头看我。”它说,“说不定你一转头梦就醒了,梦醒了你人没醒,一切就完了。”

“系统?”嬴寒山试着问,她觉得自己神游一样?的状态稍微消退了一些,雾蒙蒙的头脑也恢复了清晰。

系统笑了一声。

“你觉得是就是,别转头看。”

“你现在快死了。”它说,“没有那根螣蛇羽毛和你心脏里的那朵花,你死定了。淡河是一个局,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那个信使来得太快,显然是提前出发。这里被杀得干干净净,所有死人的罪过都算在了你的头上。人杀完之后?就烧,烧干净了你连以血化生都不好用?,再倒霉一点,如果打雷的时候有士兵不怕死看着你,他能看见?你正在吃这一城的尸体。”

“这是个好局,但不足以杀了你。”

系统的声音有短暂的停顿。

“是你想杀了你自己。”

嬴寒山把脸转向另一边,系统站在高楼大厦那一侧,她只能回过头看着不断闪现变化的居民区。现在她已经很?清楚那里是哪里了,就算大脑想掩盖它,它还?是在露出端倪。

“有很?多人想叫醒你。”系统的声音不疾不徐,“包括你心脏上那朵花。”

“谁来叫你你会醒?你难道需要一个爱人来吻醒你吗?”

“别说这种没营养的俏皮话。”

系统又笑了一声。

“我没有很?想死,”嬴寒山仍旧扭着头,不看它,“我只是没力气了。”

“我一直在做无用?功。我救了黄三玉和她的孩子,然后?她救鸦鸦死了。我想办法解决了淡河的疫病,把我的血喂给他们,现在这里也没了,血回到了我身上。白门人对我说要衣锦还?乡,然后?在他们真的衣锦还?乡之前,那个乡被平了。我看起来做了很?多事?,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就像是在拼命地往天上拍气球,但它迟早要落地。”

我想睡一会。她喃喃。多睡一会。

系统不再说话,四周陷入一阵寂静,嬴寒山倚靠在出租车上,看着那对微笑着不知道在聊什么的夫妻。或许是因为靠近系统让她清醒过来,现在她认出那个出租车司机是谁了。

他穿着武官的常服,佩刀,蹀躞带,身上有股松香的味道。在大军离开淡河之前,嬴寒山记得他说过一次冬天身上的旧伤疼,预备着去抓些松香和药贴在手腕上。

“老杜。”她叫。

杜泽表情柔和地转过脸来,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也抬起头,两个人肩并肩看着她。

淡河已经被焚毁,杜泽绝无活着的可?能,嬴寒山清楚,但她现在不想想这个,也不想想这场梦。

“有酒吗,”她问,“说好了我回来找你喝酒。”

杜泽轻轻摇摇头,他回头看向身后?,那本?该是酒肆的地方?突然变得灰白,像照片上落了一滴酒精,把墨色点去一半。嬴寒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整个淡河的幻象随着她的眼光聚焦开始溃散。

“我是不是当年不来这里会好些?”嬴寒山看着片片坍塌落下?的废墟,轻声问。

其实她知道不来这里不会好,不来这里所有人都会死,包括裴纪堂和嬴鸦鸦。如果她不下?山,淡河就不过是这乱世里的一抹血痕,很?轻易就被谁的手抹去了。

但至少她不会痛苦。

她可?以躲在宗门里,靠宗门的法器活上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然后?因为没有进益而死去,像凡人一样?过完无聊的一辈子。

她不会察觉到天道对她的恶意,不会每一次尽力之后?都功败垂成,不会像是手拿一把沙子想要修补溃堤的蠢货一样?,被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她几?乎是怨恨地在问,是不是当年不来这里会好些?

“车前和雪仔还?活着。”杜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和缓地这么说。

“嗯,”嬴寒山快速抽了口气,平复心情,“所以呢,托我照顾他们,然后?未来有一天,他们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因为我的疏忽又没了?”

杜泽默然,嬴寒山说完也有点后?悔,不管这到底是入梦的鬼魂还?是她想象中的杜泽,这么说话都不合适。

“对不起,老杜,我只是……”

“不,”杜泽说,“我只是想谢你。”

杜车前在大疫时还?不到十岁,杜雪仔尚且没有出生,如果嬴寒山未曾来过淡河,这两个孩子都不会在人世间久留。至少现在,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