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将军?那是什么人?要追吗?”
嬴寒山缓慢地眨了几次眼睛才回过?神来?。
“不追。”她喃喃,“那是乌兰古部的天孤人,大概是来?接她们被掳走的族人的。”
“您认识他们?”
是啊,我认识她们。嬴寒山想?。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年轻时的青簪夫人。她的女儿还活在这世上,作?为王驰骋在天地之间。
清扫完余孽之后就开?始清理战场,清点战利品。有人从乌观鹭手里取走那枚头颅,给她清理头发?和双手的清水,乌观鹭对着水面上满身是血的自己发?愣,过?了好久才记得伸手舀水。
嬴寒山拿过?一边的布帕站在她身边,耐心等她洗完了脸才把帕子递给她。
“你做得很好,”嬴寒山说,“特别好,比我好很多?……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休息吗?”
她看着乌观鹭发?直的眼睛,忽然有些不确定?让她掺和进这件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乌观鹭没说话,她双手接过?嬴寒山手里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然后低头继续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半晌,嬴寒山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说,“我就把他这么杀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抬起头看向赢寒山,眼睛里有一束正在升起的光。这个女人向后倒退两步,站稳,整理好领口,对着嬴寒山行了一个面见上级的礼。
她不再用?妾了,嬴寒山想?,她大概再也不会用?那个自称了。
白鳞军这次伤亡不小?,攻城的士兵虽然没有死于攻城时的阻击,但难免对上怪物时被一换多?。嬴寒山匆匆与海石花和赵一石确定?过?情况,预备去找裴纪堂合计一下接下来?的部署。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身,她就看到这个还带着半身血气的刺史匆匆拨开?人群向她这边来?。
他走得没什么仪态,几乎是在跑,在他身边一个满身尘土的信使紧紧跟上来?,手里还拿着插着紧要标识的军报。
信使比裴纪堂跑得更快,几乎是摔跪在嬴寒山脚下,她想?把他拉起来?,他只是拼命摇头,把军报塞进她手中。
“淡河……!”信使咳嗽出声,啐了一地的血沫。
“大将军!大将军!淡河!”
第203章 桑梓夜如昼
杜雪仔正在吃一块糕。
蒸饼娘子最近摊位上开始卖新的?吃食,她用糯米粉混着米粉蒸蓬松的?雪一样米白米白的?蒸糕,再加一点干枣子,点一滴蜜糖。
揭开蒸盖时蜜糖的香气就被热腾腾的?蒸汽推起来,勾得?周围孩子们频频回头咽口水,有娇惯些的?已经拽着自?家大人的袖子往摊子上拖了。
在杜雪仔手?里的这块是蒸饼娘子送给她的。
其实应该说是送给杜车前的?,前几天李烝和杜车前打了一架,俩孩子谁也没落了好,一个被拽下来几缕头发?成了小半秃,一个被在脸上挠了几道花。在淡河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好家伙,卖馒头的?把司马的?儿子给打了,打完俩孩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啥事也没有。
但在这?里,这?好像就没什么不对劲。
李馒头爹妈还是过?意不去,又?看到杜车前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屉子点心,杜泽敲了这?个吃白食的?小子一顿,让他?去把钱补上。
钱自?然补不上,蒸饼娘子怕小孩为难,收了钱又?塞给他?两块蒸糕。杜车前不敢拿回去,索性给妹妹吃。
现在这?个雪团子一样的?小女孩就坐在门前,一边吃糕一边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街景看。乱哄哄的?声音流淌进她的?耳朵里,裹挟着一整座淡河的?生气。
阿母好像在抱怨阿耶,都怪你一天不着家不好好教孩子。她是这?么说的?。阿耶听着阿母抱怨他?,半晌才很小声地回我像他?这?么大时也这?么惹事。
“你叫儿子学你去!你当?年是什么!泥塘子里打滚的?!”
虽然杜雪仔没法亲眼看见,但她能猜出来自?家阿耶一定心虚地摸摸鼻子把眼睛转向别?处,试着找一个小孩子都不会聊的?话题把当?前话题转移掉。
好在这?次阿母没有继续抓着耶耶十来岁的?时候是在泥塘子里打滚还是臭揍邻居小男孩不放这?一点说事,她的?话题也往一个说过?无数次的?方向偏移了。
“等刺史和大将军回来,你去求求他?们,找个会念书的?,给车前和雪仔改个名字,啊?”
阿母对他?们两个的?名字心有戚戚很久了。“以后车前和雪仔都是要做大官的?!”她很有自?己的?那?一套道理,“叫个开草药铺子似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车前就是车前草,雪仔就是雪仔草。杜泽是生在大泽边的?孩子,他?的?一儿一女分别?生在这?两种草药开花的?时候,在取名这?件事上老父亲并不特别?上心。
“再说,再说。”阿耶含含糊糊地应着,应该是到里屋去了。
杜雪仔已经吃掉了小半边糕,吃得?有些撑。她一手?抓着糕站起来,脸上带着小孩子无聊时迷迷糊糊的?神色。一个女人匆匆从她脸前掠过?去,引起了杜雪仔的?一点注意。
那?个女人长得?不太?漂亮,也没穿着很华丽的?衣服,她微微低着头,行色匆匆,转瞬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另一头,为什么自?己会注意到她呢?
这?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脑袋里短暂地冒出一个疑问。
如果在这?里的?是杜车前这?个更大并已经开始习武的?孩子,他?或许能更准确地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违和感。
她走路呈现出一种武者的?步态,她的?脸十分陌生,一座城池里的?人大体是固定的?,即使有人口流动,这?些人在第一次露面时也应该有鲜明的?旅者或职业特征。
但这?个女人没有,她打扮得?就像这?里的?常驻户,却有一张陌生的?脸。
但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小姑娘。
疑问被暖洋洋的?日?光蒸腾起来,轻柔地消失了。
夜色覆盖上来,缓慢地涂满天幕。这?是个没有月的?夜晚,远在臧州的?军队在为攻打王城做最后的?准备,而沉州熟睡着,故乡等待一个凯旋的?消息。
没有哪里比淡河更安全了,踞崖关结实地抵挡着北面可能来犯的?敌人,南边是白门人的?故乡,东边是海,西?边的?交界处已经被肃清,这?个升级为沉州首府的?小城就像蚌中的?一颗珠子,被安稳地包裹在层层保护之?中。
是这?样吗?
更夫拿着一面锣在街上走着,他?带着棍棒,但从来不用,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需要兵丁出面的?事情,最恶劣也不过?是几个喝昏头的?年轻人错过?宵禁,需要被提到府衙里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