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多病但?温柔的母亲,并没有古板但?尽职的父亲。他记忆里的一切只是在还没有回忆起来之?前臆断出的幻觉。
婴儿有很像母亲的脸,有玉一样?白皙的肌肤,有扭曲的四?肢和?开满了花的脊背。
提剑的修士嘴角颤抖地看着他,空余的那只手尚且抓着被咬碎的鸟类尸体。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眼神,那是含着怒火,仇恨和?惊恐的眼睛。嬴寒山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杀死他。
【是母亲饶恕了我。】
在黑暗的回响里,嬴寒山感受到来自苌濯的微弱感情?。
好像是从几岁开始,半人半花的孩子开始不再在地上?或者天花板上?爬行,他学习母亲的外貌,学习父亲的言行,一个人类的虚像被建立起来。
苌观澜不再喂给他动物的尸体,他开始在苌濯非人地移动时无视他,教给他人类的语言和?行为,构建出一个虚假的家庭。
这?里没有小怪物,没有修为尽废的女修和?无情?道心破碎的男修,这?里有的是隐士苌止澜和?他多病的妻子,还有一个美貌得有些?过分,不太爱说话的少年。
直到苌止澜再也无法给苌濯提供更多作为人类的参考,山中的隐士离开了山,走入尘世?。
而当?年没有被除尽的芬陀利华教再一次滋生,枝蔓缠绕上?峋阳王。
后来的事情?基本像是苌濯所说,细节上?有些?无伤大雅的出入,比如苌止澜死于芬陀利华,比如其实他的母亲并不是被峋阳王看中了美貌。
芬陀利华回收了作为成功“圣子”的苌濯,他的记忆在接触到那巨大本体后开始复苏。
父亲已死,脆弱不堪的人格也行将崩塌。在拜月夫人被喂饲那巨大的花木之?前,他毁坏自己的脸,让教众以为他失去“美貌”和?作为圣子的资格,留下“前任圣女”。
【我没有在拯救母亲,我没有资格拯救母亲。】
【我是被施加在她身上?的怪物。】
【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
黑暗在尖啸,露出崩溃的内里来,作为人的那一部分诅咒着自己,诅咒着他过于肖似母亲的面容带来灾难,诅咒他满怀着恶意的出生,作为外神的那一部分无法忍受人类的躯壳,想要从它的裂口中生长出来。
然后,嬴寒山看到了自己。
黑暗在变得明亮,四?周出现淡河模糊的景色,一只生长着彩色羽毛的大鸟从高空掠过,将地面上?的美丽怪物拉起来。
苌濯注视着那个人的脸,他破碎的人格又一次开始重组。
他是因她而继续存续的,他是因她而再一次跌跌撞撞地作为人活着的。
他仍旧唾弃自己,仍旧憎恨自己,仍旧想要把这?条命偿还给他欠的人。但?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啊,没有对美貌的贪婪,没有对力量的渴望。
她这?样?看一只飞鸟,这?样?看一个孩子,也这?样?平常而温和?地看着他。
他得到了宝贵的注视,得到了维系存在的力量,可他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作为人的灵魂。
他想为她死去。
而她要他活着。
那些?像是空气一样?漂浮着的情?感涌上?来,包裹住嬴寒山,每一寸存在于她身体中的花蔓都在低语。
【我爱你。】
【我不知道人类如何?爱,我不知道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我是怪物,是啜饮亲人鲜血生下的恶胎,是一直在令人不幸的邪祟。可我被饶恕了无数次,可我至今还活着,被你拼合。】
【我想死去,我想活着,我不想离开,我不想消失。我没有下一个来生可以再回到这?里,我还没来得及说……】
【我爱你,我爱你。】
长眠的神醒来了,大地崩毁,城墙坍塌,蓝色的枝蔓向天空伸展,将自己拔出土地。从漫长假寐中清醒的神没有愤怒也没有困惑,或许对于它来说这?只是在长椅上?的一次午睡。
天空被照亮,白花铺满地面,收拢成巨大球体的花树向天空飞去,嬴寒山捂住伤口,用手指封死存放于身体里的花枝,逆着它跳向地面。
在令人目眩的白光里,在让人耳聋的轰鸣声中,她只能听到那个来自于脑内的低语。
【我爱你。】
“嗯,好。”
地动摧毁了城墙,但?也迫使两边的军队后退,裴纪堂收拢军阵,抬头望见?从东边而来的祥云。
那是仙人们的衣衫,浩浩荡荡的九旋峰修士正覆压而来,准备奔赴决战的时刻。
周政飞起接应,寻找嬴寒山的影子,随军的军医和?杂役乱作一团,确定有没有人被落石砸中或者跌入地裂。
而嬴寒山就?是在这?时回来的。
裴纪堂几乎没有察觉到她怎么回来的,回头时女修就?已经站在那里。
她身上?没什?么伤,只有腹部血染了半边,散开的发丝下蓝金交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寒山!你回来了……情?况怎样?,苌濯你找到了吗?”
“正在此处。”她说。
“哪里?”
“在这?里,”嬴寒山说,“就?在这?里。”
那双鸳鸯色的眼睛轻轻翕动了一下眼睫。
第199章 弑王刺驾(上)
贸然被装进第二个意识还是有些影响,嬴寒山觉得自己的视野有轻微的重影,身体也有片刻不能保持平衡、虽然她现在还好好地站着,但其实?像是用一块木板托着十枚钢珠不能落地一样吃力。
寄生在她左眼的那一点“苌濯”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祂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像在拥挤的电梯上努力不踩到别人的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