踞崖关的人对她的印象就模糊多?了,她救城那天几乎是被全城人目击了一次超自然行为。人在肾上腺素过高时会视线模糊,思维过载,大多?数人回?忆起当晚的景象都是迷迷瞪瞪的,传出来的说法也五花八门。
她在他们那里的标签就是异人或者?神仙。
这?些人都是接触过她的人,但他们对她的印象完全不能指向同一个人。曾经面?对面?过的友方?尚且如此,她很难左右在敌方?信息流里的普通人对她的看法。
而且,大概是天道对杀生道者?的恶意,她的战斗招式总带着一种反派劲。
怎么形容这?种反派劲呢,超英电影里美国队长出场的时候,台词里是不会有类似于“桀桀桀桀桀”这?种未语先笑的部分的,古装剧里英勇善战的将军出场时手里也不会拿着淬了毒的绣花针。
嬴寒山的初始武器是峨眉刺,初始功法是以?血化生,就算她拿它?救了很多?次人,也无?法掩盖它?是一个集吸血与寄生相关的旁门左道。
这?导致她打起架来比起“威武”,更适合用?“恐怖”形容。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将领,身怀卓绝的武功,那么总有一天她会被作为“人杰”而看做一位英雄,但因为她不是,她身上有永恒的异类标签,所?以?她只能成为“怪物”或者?“神”。
这?样的背景下,对于那些远在敌军麾下的人,他们说什么她都没?办法强求。
至于已经到?了沉州行政管辖下的那些人也没?人再说她吃小孩吧?
这?样就可以?,这?样她就满足了。
嬴寒山漫无?目的地神游着,苌濯替她做了一个总结。
“他们不了解寒山。”他说。
“对啦,”她把思绪收回?来,“了解这?件事是很重要,也很难办到?的……”
突然,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锥子戳了一下她的后脑,一阵强烈的风从这?并不存在的孔洞里涌了进来。嬴寒山的头脑瞬间澄明,她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烦躁。
大敌当前,军心不齐。虽然林孖这?件事情是解决了,沉州军那边裴纪堂也整肃过,但是两边之间仍有一种微妙的龃龉。
这?种龃龉绝对不仅仅是地域造成的,她手下的沉州人和白门人相处得还算可以?,没?什么冲突,但裴纪堂和她手下的那群人就很不对付。
造成这?个局面?的,第一是利益。裴纪堂在前不久单独找她谈过这?件事。因为南路遭遇的抵抗比较小,唯一可能成为一场大仗的浮泉郡役也被以?兵不血刃的方?式从内部结束,所?以?他手下的军队没?有得到?足够的战利品。
而嬴寒山那边硬仗比较多?,再加上白鳞军那种绝不吃亏的匪气,他们的收获就逐渐与这?边拉开?了差距。
这?个安排原本是没?什么错的,裴纪堂带的人新?兵居多?,训练有素的士兵多?在嬴寒山这?里,二者?调换裴纪堂去打北边伤亡会扩大。
但新?兵不懂得这?个道理,也不知道自己和老兵的差距,他们只知道人家吃肉,他们喝汤。这?就是不够了解。
第二是带兵风格。
打架,一个人打一个人是比谁拳头大,三个人打三个人是看哪边感情深。十个人打十个人就开?始看队伍中的长板那个最擅长作战的或最擅长指挥的。前者?可以?一个打倒五个让双方?人数差拉开?,后者?可以?让十个人发挥二十个人的左右碾压对方?。
那么,一万人打一万人呢?
这?一万个人来自天南海北,说不同的方?言,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已经是别人的父亲甚至祖父,有些人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刚刚摘掉红领巾的孩子。他们不是虫群,没?有统一的意识,甚至有些人没?有作战经验,听?不懂统帅说话,被驱赶上战场像是动物一样用?拳头打,用?牙齿咬。
就这?么一万人,怎么指挥?
嬴寒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指挥天赋的,她不是战争年代来的人。她只知道二十一世纪的知识提高了她的分析能力,这?副身体可能还带着某些军事素养的BUFF,再加上她本人的武力可以?弥补很多?疏漏,让她至今没?有失败过。
但她带兵是成功的吗?
她的军队缺少一种东西,一种“风格”。
海石花率领下的白鳞军是有强烈的风格的,他们勇敢,带着匪气的狡猾,即使入伍时并非白门人,很快也会被这?种风格所?感染。理论上水匪出身的白鳞军在处理战俘和战利品时的军纪是不太好的,现在很好完全是因为有她嬴寒山坐镇,如果换了一个要求更松散,道德底线更低的军官,白鳞军有可能会发生抢掠事件。
而赵一石麾下的骑兵就是另一个极端。他们有非常强烈的正规军烙印,甚至带着一种西方?骑士式的“高贵”。这?种“高贵”来自他们曾经身为王子护卫军的经历,也来自赵一石本身十分铁血的忠诚对军队的影响。
而有一群风格这?么鲜明的手下,她作为主统帅的风格却是模糊的。
这?不好,嬴寒山想,这?不算一个致命的缺点,但它?是考卷最后的那道十分拔高题,如果不搞清楚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去冲击那个满分。
而在乱世中,不缺乏满分答卷。
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在明暗的灯火里,嬴寒山只留给?苌濯一个平静的侧脸。
她在思考着什么,他已经留意到?她在思考时眉头总会微微皱起来,这?思考之中没?有愤恨或者?担忧,在那双蹙起的眉宇间有一股正在生发的英气。
他并不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但今夜的似乎格外不同。她仿佛在过膝的浅水中泅渡着,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浩瀚天宇中正向水面?下沉的星辰。
那星辰正在成为她的一部分。
天空中的繁星正在西行,那只在帐篷边鸣叫的虫爬到?正在警戒的陆仁某脚边,少年忍不住去看它?,又立刻把目光收回?去。星空拂过少年的眼睛,让他短暂地也产生了幻想。乡里的说书人说帝王将相都有天山的星斗对应,他的大将军是哪一颗星辰呢?
或许是错觉,有一颗赤红如火的星宿在他眼上烙过,又无?声地隐入云气后了。
军中大比的事情通知下来时,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懵的。
不年不节,嬴寒山和裴纪堂突然一起发了一道军令,将两军大比,优胜者?向上拔擢。嬴寒山手下这?边没?往复杂里想,只是偶尔有几个迷糊的四处打听?如果被提拔了还能不能留在嬴大将军手下,别给?提拔到?刺史那边当文官去啊。
“呸!”这?样的提问一般只会得到?笑骂,“就你还文官?你能把自己名字写清楚吗?”
而裴纪堂那边人心就复杂得多?,之前那场行贿事件搜查得雷厉风行,结束得悄无?声息,有不少军官的位置空了出来。
在下一场大战到?来之前,这?些位置必须被合适的人填补,于是这?次比武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它?像是一块新?鲜的,还在滴沥着血液的肉,引着下面?的狼群垂涎。
除此之外,还有些暗暗较劲的心思在两军之间生发。
嬴寒山手下的人窝着一肚子委屈的怨气,那群对面?的上次堂而皇之带兵过来冲撞军营,完事儿了连个歉都不道,这?事指定没?完。
裴纪堂那边的也含着憋闷许久的怨愤,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他们就不信对面?的有什么能胜过他们的地方?。
大比,就在这?种火药味酝酿的气氛里开?始了。
首先是两军各自以?什为单位十进一推选参比者?,可以?不推,不能多?推。再以?营为单位仍旧十进一推选出前五名,这?样两军刨去“不欺负小孩”的骑兵,大概各自能出百余名士兵和下级军官,由?这?二百人打乱自由?抽签决定对手,战至最终的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