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1 / 1)

嬴寒山看向?说话的人,她脸上写着四个字,莫名其妙。像刚刚说出这通话的不是人,是什么鸟什么动物一样?。

“你抛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筹码,”她轻轻抖了抖手里的剑,像是在?抖掉上面子虚乌有的血迹,“你们的帮助,我原本不需要你们的同?意就可以拿到。”

她脾气实在?是太好了,对军队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嬴寒山用军功,用战利品安抚他?们,用威望,用严苛的军纪束缚他?们,不论是白鳞军还是她手下的骑兵步兵,都不曾掠夺被攻下的城池。所以农人们传播着她的凶名,世家却?并不真?的畏惧她,既然她没有杀人,那么大概以后也不会杀吧

可她从未承诺过。

“我曾经一个人敲开了沉州蒿城附近所有坞堡的大门,那些坞堡的主?人有些脑子清醒,有些不清醒。脑子清醒的还活在?淡河附近,不清醒的没有人再?见到他?们了。”

嬴寒山垂下拿剑的手,剑尖轻柔地在?跪下那个人的膝盖边晃来晃去?。

“我可以在?这里杀掉你们,杀掉你们的孩子,家人,你们手下每一个为你们拿起武器的人,甚至不需要多少兵力。以后再?有人在?我好好说话的时候想不讲道理?,他?们就会想起你们来。”

死寂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又?随着不知道是谁因为颤抖而打翻的酒杯骤然结束。

“……大将军!”

“大将军恕罪!我们已经知道这是奸人诬陷!”

“骤然失子,我们只是悲痛得糊涂,何至于您发这样?的怒火啊……您向?来仁慈,何必要与我们计较……”

“家中幼子与老妻无辜,您不要……不要……”

再?这样?闹哄哄的哀求声中,嬴寒山轻轻向?着座席歪了一下头。

……苌濯看到她歪头了。

直到刚刚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抽走了她的剑,说完了本该由?他?说的话。那盏明光熠熠,托举着火苗的雁灯隔绝了她与他?。这之间相距的不过是几步路,苌濯却?觉得仿佛有一条着火的河流涌了进来,把他?与她分割。

她有别的计划,她有别的谋断,她没有告诉他?

她是不是,不需要他??

然后,他?看到了这个小动作。

那双金色的眼睛瞥向?他?,催促地眨了眨,着火的河流一瞬间熄灭,隔绝他?与她的东西也消失了。一股温暖的气流从苌濯的咽喉沉到胸腔,他?站起身,冲上前去?,抓住了嬴寒山的袖子

“将军!何至于此!”

那个提着剑的女将面无表情地向?着他?回过头来,仿佛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冷哼一声,把手里的剑递给了他?。

满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吓得忘了喘气的人也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开始断续地哽咽起来。多亏了苌郎君,幸好有苌郎君!果然这位将军是爱重他?,不然怎么他?一劝就听了呢。

而嬴寒山一直背着脸对着苌濯,没有再?转过脸去?。

“你帮我挡一下,”她用唇语说,“我真?的快要笑场了。”

夜幕是安静的,它尽力遮掩住白天渗出的那些不安,把它们隐藏在?自?己越来越浓厚的色调中。浮泉郡重归于安静,只有很远处传来的一声刁斗会把这安静打破片刻。

但即使是这样?静谧,这样?适合睡眠的夜晚,也有许多人无法入睡。

仆人为他?的主?人放下了窗帘,熄灭了一半的油灯,恭谦地保证马车已经准备好,第二天天亮他?们就从这里离开。然而他?的主?人还是一脸憔悴地坐在?那里,没有了坐拥千顷良田万数金银的气魄。

“今日……”他?犹疑地问,“那女将军可曾在?宴上看我?”

“不曾,”奴仆又?回答了一遍,“主?家未曾说些什么,她自?然也对主?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见,主?家尽可放心。”

放心,放心,叫他?如何放心得下?这个姓刘的家主?叹了一口气,后背又?弯下去?一些。说起来其实他?不太心疼,那一天跟着那些孩子一起出游的是家中婢妾所生的庶子,虽说死了一个儿子到底还是惨重的损失,但和别人比起来倒也还能忍受。所以今天他?今天在?宴席上没说什么话,也没出什么头,应该不至于被记恨上。

但那女将的眼神?!口气!真?仿佛要先把他?们都在?宴会上杀了,再?带兵去?把他?全家老小杀个干净一样?。

窗晃动了一下,门外传来笃笃声。

“主?家,主?家,有位郎君到访。”

刘家主?愣了一下,下意识看看窗外的天色:“是何人,有报上名姓吗?”

“回主?家,说是姓苌,白日不便与主?家相谈,故而夜中来……”

这句话没说完后半,刚刚还颓在?榻上的家主?猛然跳起来,在?仆人们惊悚的目光中向?着客舍门外迎去?。

苌濯换了一身烟色的便服,整个人看起来气质比白日里可亲了一些。年过四十的刘家主?眼泪汪汪地攥住他?的手,长?叹一声:“若非白日里郎君出言相救,几使我身首弃于席上!”

这太阴君一样?的美?人微微笑了一下,安抚地拍拍叠在?自?己手上的那一只手:“为人臣者,当规劝主?君,濯不过是尽分内之事罢了。”

刘家主?擦擦眼泪,稳定了一下心绪:“不知郎君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那双蓝色的眼睛映照着他?,没来由?地让他?有点发冷。

“是为足下安危而来。”苌濯说。

嬴寒山是什么样?的人?

有人说她是仙人,曾经有人看到她如同?黑鸟一样?飞行于林间,有人说她骑着一只白鹿来到淡河,停在?肩膀上的鸟雀化作了那个叫嬴鸦鸦的少女。

有人说她是山君,是淡河山上一只噬人的猛虎,淡河大疫的怨气让她拥有了人形,步入人世间征战的血池,吞噬血肉来提升修为。

但说到底绝大多数人不信那些邪门的说法,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人而已,一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十分勇武,又?确实懂得兵法的女人,至多会一些方术。

她倒不一定真?的吃人,不到穷途末路,没有多少人愿意尝试那玩意,但她的确有几日间屠干净一城所有官员的恶名。可也有人说她是一位非常随和的将领,会在?瘟疫时施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里或泥地里,或者是和一个小孩子分食粗糙的点心。这个女将的形象在?清晰和模糊之间不断转圜,谁也说不清楚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但现在?,从她最?信重的那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应该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将军并非暴戾之人,”他?说,“她确实不曾放任士兵掳掠。”

刘家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来。

“……然而,将军并不那么喜欢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