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嬴寒山分身乏术,手下人鱼龙混杂。思来想去,她一拍大腿,得嘞,明府您亲自看着她吧。

这话一说出来惊得还在想适合人选的裴纪堂哑了半晌,他仔细想想,还是点头了:“事权从急,不是不可……所以,鸦鸦她今年究竟年方几何?”

诶,说着看孩子呢这人怎么问起年龄来了?嬴寒山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回路被卡在了半道上。嬴鸦鸦几岁?她不知道,这孩子是她捡来的,因为失忆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几岁。但哪有亲姐不知道妹妹年龄的,嬴寒山默了一阵,照着她的脸编出个年龄来。

“十二。”她说。

裴纪堂微微颔首:“还好。某在书房内设屏风,请把她安置在屏风的另一侧吧。”

卡住的脑回路嘎嘣一声解锁,她意识到他在为难什么。

“我们终南以南的人不讲这些事,”嬴寒山很诚恳地摆摆手,“我都敢大半夜翻老板你书房的墙了,让你看着鸦鸦问题不大。”

裴纪堂没说话,裴纪堂委婉地用眼神打出一行“咱不提这茬行不行”。在诚恳和委婉的目光里两人相顾无言,她开始往回找补:“要不然老板咱俩拜个把子也行,你就当鸦鸦是你侄女了。”

“……”

“不行吗?”

“辈分错了。”

两个大人觉得挺行,一个孩子觉得不成。

嬴鸦鸦烧了一天多,嘴唇上烧起一层黄蜡似的皮。死气在她露出的手臂和颈上淤成一个一个紫色的斑块,嬴寒山伸手拽线头一样把它们拽出来,她的呼吸就稍微轻松一些。

她烧退下来时能清醒一会,烧上来就又蒙昧起来,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裴纪堂叫人设了榻在书房里,一道屏风刚好把屋子一分为二。嬴寒山用毯子裹起嬴鸦鸦想把她送去,小姑娘却在这时候清醒过来开始扑腾。

“不怕啊,不怕。阿姊在呢,你先去书房歇一阵子……县衙这些天不太平。”

她在毯子里簌簌地摇头,不说话,只是挣扎着想从嬴寒山怀里挣脱出去。三挣扎两挣扎挣扎得又咳起来,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去。

等到被送到书房她又安静下来,不说话,不闹腾,只是用手遮着脸装睡或许是折腾累了真睡了。嬴寒山匆匆去处理城里剩下的庶务,只剩他们两个隔着一扇屏风相对。

燃起的香向上升起袅袅的烟气,屋里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抱歉。”裴纪堂突然开口,斟酌着词句。屏风那边没有回应,不知道嬴鸦鸦是睡是醒。他兀自说下去,仿佛不是在对一个孩子道歉。

“本不该如此唐突地做这个决定,但实在是恐怕意外发生,不得已出此下策。”

“某父母早逝,无所拘束,人情世故上总是多有纰漏。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初见之时未曾留意,冒犯到了你。让你厌恶,是某的过错。”

“若是有什么需要,唤某即可,某在屏风这头递过去,不会与你打照面……总之,养病要紧。”

那边有轻微的辗转声,一会又安静下来。裴纪堂说完后就低下头去开始翻看公文,半晌听到屏风对面有些喑哑的喃喃。

我不厌恶你。她说。

“但是,为什么啊,裴……为什么是个好人呢?”

那声音很轻,梦呓一样,他抬头去听它就消失了。屏风那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睡了。

在那一炉香燃尽,裴纪堂起身清理余灰时,他又一次听到屏风那边的声音。这一次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腔,大概在梦魇。

“阿父……”

“阿父,阿兄,不要丢下蔓娘。”

第013章 馒头的愿望

不知是谁从县衙里传出来的这个叫法,好像一夜之间,嬴寒山就突然从“女郎”,“神医”,“恩人”成了“寒山先生”。

细想似乎也能理解,嬴寒山已经到淡河县城一月了,在人们的潜意识里这个来了有些时日的“神医”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人的身份。

叫她什么呢?她没有领官职,不算正式的幕僚,叫一声嬴师爷似乎不太合适。直接寒山,寒山地称名亲近有余,庄重不足。最后不知道是哪一个脑袋灵光的一拍脑壳,嗐,实在不行裴县令喊啥我们喊啥,于是嬴寒山就在这么一拍之中荣升先生。

先生也好,老百姓总是敬畏读书人的,寒山先生这么一叫开,她身上就多了圈不同寻常的光环。这种光环类似于“某某专家”,“某某教授”。你说烧我家药草没用?寒山先生说啦,有用!你说我家卖的鸡蛋不好?寒山先生都吃过,怎么不好!你说我家闺女长得不好看?寒山先生说啦……

等下,这个没说。

直接效果是嬴寒山突然说了很多她没说过的话,间接效果是现在每个找她看诊治疫的人都喜欢有一搭没一搭问她些百科全书式常识。

读书人嘛,读书人肯定什么都知道,神医又是半人半神,知道的应该更多些。天可怜见嬴寒山这样一个严格意义上的魔修外道,现在快要被人抬到庙里拜一拜求功名。

也有人催促着自家孩子多和她亲近亲近,不过这条倒没起作用。小一些的孩子一见她就哭,系统说是稚子略与小兽同,她身上的杀气扔进猪圈里猪都能跳墙撞树。

怎么说话呢。

再大一点的孩子都不喜欢老师,二十一世纪也没见哪个孩子天天抱着数学老师大腿哭着号着老师能不能多给我布置两张卷子。

是以虽然寒山近来兼任百科全书,但总归不必再多一个小学老师的职位。

不然他裴纪堂横竖还得给她涨工资。

但有一个孩子例外,旁边摊子的炊饼娘子家那个孩子有事没事总往她身边出溜。这孩子姓李,单名一字烝,据他说是他爹娘求了三条街的算命先生才取出来的名字,有高升之意。

嬴寒山看看他家蒸馒头的蒸笼,嬴寒山看看这孩子馒头一样圆鼓隆冬的脑袋,嬴寒山看看李馒头啊不……李烝,嬴寒山不敢瞎说。

李馒头往她旁边出溜不为治病不为问问题,纯为了蹭饭。上次的桃脯她咬了一个就收起来,剩下的没法处理,就趁着没人看见塞给了这孩子。

好么,这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每次早上中午李馒头就定时定点蹲在他摊位前,比等猫粮的猫还积极些。

“你娘不给你吃饭么?慢点。”次数多了嬴寒山就记得在烧水的锅边上再分出个小炉子来煮茶,提防他吃急了噎着。这个年代喝茶还是研茶粉兑香料,她喝不惯,就直接拿叶子煮。

“阿娘给,”馒头直着脖子把半个饼咽了,冲她乐,“但是吃不饱,早上一碗粥下肚,跑一趟茅房哗一下就没啦,娘说蒸饼是卖的,不许我多吃。”

这么说着他忽然又不笑了,很发愁似地看着手里剩下那半个饼,嬴寒山以为是他噎住了,要给他倒茶,却看他犹犹豫豫地又咬了一口之后把剩下的饼放回了桌上。

“唉,我把寒山先生的饼吃了,你就没有饼吃了,他们都说县衙里没有饭,再没有饼就要饿肚子了,我吃了那么多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