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1 / 1)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伸手拨下了窗:“……我知道你难受,但眼下我们还有一关要过,这一关过去,我们才?能为?这里做点?什么。”

“晌午时?在周围望风的卫士察觉到院子?周遭有些不吆喝也不卖货的走卒,”她说?,“到傍晚更多了,怕是今天晚上这场宴席不吃鱼肉,要吃刀剑。”

裴纪堂微微点?了点?头,他转过来,迎上嬴鸦鸦的眼光,女?孩的眼睛里有烛火浅浅的金色,透过窗纸越来越暗的蓝色天光混合在一起,最?终在她虹膜上涂饰出一层奇特的光晕。

“他们一定埋伏了人,”这层光晕随着她仰起脸而?晃动起来,于是金色占了主色调,她的眼睛如此明亮,直白地看着他,“数量少则几十,多则上百,你真的有把握吗?”

这是以身入局的筹谋,裴纪堂要孤身去赴这场鸿门?宴,作为?饵,作为?拖延时?间的关键。

裴纪堂笑了一下,有些安抚的意味。

“从这里出发,马车徐行至他府上,大致一刻多些。既然?他筹备了宴席,就是打算掩人耳目,不至于我一踏入门?中就对我刀剑相向,如此,就再加一刻。我必尽力周旋,但事情不可?预估,这些时?间姑且不算,就从他动手开始,我虽然?武艺生疏,但仰赖卫士保护,总还能再多撑出一口喘息的余地。如此,鸦鸦在半个时?辰之内筹谋定,我就不至于丧命。我性命如何,就全都仰赖鸦鸦了。”

她像是只被踩到了翎羽的鸟儿,向后直直跳了一步,喳喳地叫出声来:“干什么!把命架在我身上你也太不客气了!”

嬴鸦鸦歪着头想了一会,转过身去解下了佩在腰上的短剑。它用鞣过的皮子?做刀鞘,并不比一把匕首长很多。

“弩机可?以抵挡一时?,但不适合正面冲突时?用,带上这个吧……你不许丢了!这不是送给你的!这是阿姊给我的!你要给我连刀带鞘地还回来……”

嬴鸦鸦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把衣袖里的一张地图塞进他手中。这张折起来的地图被攥得有些久,带着一点?温热。

“如果事情不成,就内外两?向攻城,我生死不论?,必开城门?……但是你,如果真的撑不住,就逃。”

“你要完整地回来,把刀交给阿姊。”

时?间预留得再多,用起来也是不够用的,守在门?前的卫士敲了敲门?框,示意自己的两?位长官应该行动了。裴纪堂着了一身深靛色的衣袍,衣上有银线的纹路在隐隐闪光,他走到门?前,并不向院门?外走,反而?看着此番随行的卫士,嬴鸦鸦也跟了出来,两?人并肩合手,对他们行了一个深揖。

“此番赴宴,君等已知是险局。裴某人一身性命,皆托付诸君了。”

接下这一拜的两?个卫士都绷紧了肩膀,他们攥紧拳头,不敢叫嚷出声表达忠心,只是深呼吸着绷紧了肌肉,半晌有人上前一步,对裴纪堂和嬴鸦鸦回了个礼。

“敢不效死。”他说?。

裴纪堂登上马车,车轮的辘辘声逐渐远去,黑暗中有一些影子?随之而?动。“身体?不适”的嬴鸦鸦袖手站在院子?里,没有跟随裴纪堂一起出行。而?他身后余下的十个卫士都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他们都是淡河的老兵,是从几年前那场瘟疫中活下来的人,这些年他们的眼睛看着,耳朵听着这对嬴家姐妹做过什么,没有一个人对这位小女?郎表现出轻慢之心。

嬴鸦鸦慢慢转过身来,她脸上之前残留的表情全部都消失了。

“诸位,”她说?,“今夜容不得半分差池。我与刺史?项上人头,皆仰赖诸位保全。”

这个女?孩用完全不是少女?的语气说?着,若不是她还带着些清脆的嗓音,谁也不敢想象站在上首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孩子?。

“门?外还有几人盯守这院落?”

“三人。”卫士里有人回答。

“着六人出去,把他们诱至偏僻处锤杀或勒杀,不要留下血迹,尸身就丢在这院子?里。”她说?,“接下来我说?,诸位静听,不必回话。”

“这是这城中街巷简图,”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张绢布,递给身边的卫士依次传阅,“杀死盯守之后,两?人一组离开院落,到图上位置与进来的同袍汇合。然?后从东门?外缘杀入,控制城墙点?燃城上旗帜,城外自然?得到讯息。”

“城门?既破,不许恋战,即刻去往郡守府接应刺史?。”

满院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起来,照耀在少女?眼瞳中的金色辉光也摇曳起来,她的睫毛轻轻翕动了一下,这辉光一瞬燃起,覆盖了眼瞳。

“动手!”

该动手了。

冯宿想。

那架马车已经到了郡守府,从车上下来的那个裴姓的男人只带了两?个卫士,郡守府内藏了二十余刀斧手,纵使一人一刀上去也足够把他斫肉泥了。郡守府周围还设了百余名郡兵,这里像是铁桶一样插翅难飞,就算裴纪堂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翻出重重包围。

冯宿几乎感觉到自己在发抖,衣服因为?这颤抖而?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不,其?实他并不冷,他全身上下的血管都烧得好像要沸腾,亲眼看着仇人一步一步走入陷阱的甜美裹挟了他的头脑,他仿佛已经手握着刀割开裴纪堂的喉咙,把他的血撒在东南方祭奠死去的父兄。

而?这幻梦短暂地破灭了一秒。

走下车的裴纪堂向着他站的地方瞥了一眼很寻常的一眼,大概不是在看他。他站的地方没有一点?灯火,裴纪堂在亮处,什么也不可?能看到。

可?那一眼,那平心静气而?威严的一眼,让他产生了另一种错觉。他好像手持着一枚钢针想要杀死蛟龙,那条蛟龙没有咆哮,没有吞云吐雾,它只是巨蛇一样昂起脖颈向下一瞥,就让他知道自己在干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冯宿用力眨了眨眼睛,那刺史?已经进去了。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转身匆匆地离开,叫仆人去为?自己打一盆水来,凉水兑得多些,他准备这宴席准备了一天一夜,就是为?了能够亲自去现场见证仇人的落败和狼狈。他不能这样心神恍惚地去,他要好好地洗一洗脸,整理一下发冠,然?后在仇人最?绝望的时?刻像是史?书中那些神机妙算的名士一样,面带微笑从屏风后走出来。

仆人们应声下去了,为?他端上来一盆温水。冯宿在水面看到自己的眼睛,他的心略微平和了一些。然?而?下一秒,水面莫名其?妙地开始晃动,四周没有风,大地也不曾震颤,他迷茫地抬起头来,发觉是一边侍奉的婢女?手中布巾扫到了水盆,她有些出神地回头看着前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冯宿不快地甩了甩手,那婢子?立刻意识到,俯身请罪。

“请先生勿怪,奴一时?想事情走了神,未见污了先生净面的水。”

冯宿一般是没有心思听下人说?话的,一盆水掀过去了事,但是今天,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奴是在想,也是怪事……为?何今天那位贵客到时?,没有带他那个美妾呢……”

铮。

好像一枚弩箭在冯宿脑内击发,冰凉感顺着他的后颈一路爬了下去。美妾?美妾?!怎么能是美妾呢?

那一日赴宴他恐怕被看到认出,去得很迟,去时?那个女?子?已经退回了裴纪堂身侧,但仅仅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了那是那个嬴姓女?将的妹妹。裴纪堂二十有六尚未娶妻,嬴寒山执掌军政与之并驾齐驱,她的亲妹妹是,也只能是他的正妻。为?何这个婢子?会说?她是妾?

他一把抓住了那个婢女?的手腕,后者惊呼一声,鹌鹑一样蜷缩起来。

“说?!”冯宿喝问道,“你为?何说?那女?子?是妾?”

“是……是,”婢女?支支吾吾地回答,“是那娘子?自己说?的,她是从州世家的女?儿,被贵客所?救,侍奉于他……”

什么从州世家!他岂能不知那个女?孩是跟着她姐姐嬴寒山两?条光腿进的城,她姐姐不过是个没有家族的泥腿子?,她哪里来的世家出身,又怎会是被裴纪堂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