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稀奇的茶盏,寻常茶盏为求色泽如玉,总是做得极为纤薄,难免用起来不便。这茶盏剔透如玉,却不失手感,是上上。”
士德明又开始微笑了?。
“不过若是一套就好了?……”
微笑还没露出来又消失了?。座上那位郡守的表情实在是有点精彩。
实在是被骄纵得太过的小?女子!他想,但也不失的确有些眼?界。不知道这位刺史?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样奇货……
茶膏调出,七冲七击,氤氲的香气在屋中散开,茶上白雾旋转如花绽,徐徐散开的茶膏隐隐有成青山的形状。
士德明睁大了?眼?睛,几乎要站起来,但还是克制住自己正坐拊掌:“淑女茶道纯熟,某从未见过如此之艺!”
她骄纵些也不是不可。他又在心里想,确实是有些趣味的女子。
嬴鸦鸦低头,露出一点符合身份的柔婉微笑,长长的睫毛挡住眼?瞳,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妾原是从州士冠之后,奈何家父一遭罹难,妾孤苦无依,几乎倒毙于路旁。幸得刺史?相救,否则怕已经是一具枯骨。”
她掩口露出一个微笑,回头含情脉脉地望向裴纪堂。
……裴纪堂有点不太舒服一样活动了?一下肩膀。
给我好好装!在士德明看不到的角度,上线的黑羽毛鸦鸦跳起来叨了?一口裴明府。
她迅速转过脸来,掩口微笑着行了?一礼,回到自己的座位,轻拢衣袖拿起酒壶为裴纪堂斟满了?酒杯。
“不要再往桌边移了?,”她压低声?音说,“认命吧刺史?,你现在是不可能移动到门外的。”
“……”裴纪堂用力地咽了?一口,他不好说,他感觉现在自己像是被劫持了?。
倒完这盅酒,嬴鸦鸦又恢复了?柔婉微笑,垂首不动的状态,像是一尊美人像一样柔若无骨地靠在裴纪堂旁边。接下来应该不需要她发挥了?,至少今天这个场面她是应付过去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在她稍微放松下来,开始有点神游的时刻,某种被注视感击中了?她。她敏锐地抬起头,几乎立刻瞥见屏风后的暗处有一个回转离开的人影,那是个士人打扮的男子,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孔。
但是,她很确信刚刚他一直在盯着他们看。
用满怀恶意的目光。
第130章 夜中所谋
酒宴散了。
侍女们收拾起漆盘,仍旧如同上菜时那样整齐地退下。士德明用一枚细布帕子擦着胡须上残留的油脂,若有所思地在中庭踱步。今天的饭食很好,也算宾主尽欢,但他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太?得劲。
这位尊贵的客人并没有向他描绘京城的富庶,世家的荣光,他看?起来没什?么贵人们高傲而优美的姿态。他身边那个小女子倒是?美丽极了,也骄矜极了,很适合作为彰显主人身份的装饰。但装饰毕竟只是?装饰,主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位裴家刺史,与他的期望有些差距。
转角处有个身影匆匆跑来,那仆役碎步上前一拜:“主家,冯先生在书房外等着您哪,他说您要是?宴会结束,就请您允他见一见您。”
士德明怔了一下,他的这个幕僚今天本来应该出现在宴席上的,却推说染了风寒没有到场。他是?病这么快就好了吗?
院子里没亮灯,冯宿就在门口等着士德明。
这个年轻人刚刚冠年,瘦,挑眼角,嘴角向下撇着,没有很多少年人的神采,反而有些让人不舒服的苦相。但士德明很喜欢这个幕僚,他虽然从未说过?自己的郡望,也不曾表露过?自己出身非常,但士德明看?得出他家学甚好,又加之他实在是?很能提一些解决问?题的计策,故而十分看?重他。
今年冬天这个棘手的灾年,就是?靠着他的主意才扛过?去的。
此刻这个年轻人站在夜色里,抬起头对着士德明扁了扁嘴,原本苦相的脸因为?这个挤出来的悲愤表情而变得更?苦了些,他两步上前,走进了反而又倒退一步,一边摇头一边用力叹气。
“恩公?,哎!恩公?!”
“冯先生何事,为?何作此愁苦态呀?”士德明因为?胃里饱胀感?而有些昏昏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他喝得微醺,心绪不坏,没太?把眼前年轻人的叹气当回事,可接下来冯宿的一句话,却让他的血一瞬间冷了。
“恩公?岂设宴待盗?祸将至矣!”
书房里点起了灯,暖色的烛火压过?外面?冷色的月光一头。冯肃坐下,深深地叹着气,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公?有恩于我,我本不应该有所欺瞒,然而家中老幼皆为?贼所害,我侥幸遁逃,势单身孤,又听?说仇人如今得势,所以一直不敢说出实情。”他垂下手,长长一叹,忽然直起身来对着士德明一拜到地,“但如今观那贼人竟至此地!欲故技重施以害恩公?,我纵然死也必要实情以告!”
士德明有点懵,但还是?先一步扶起来冯宿:“先生的意思是?……”
冯宿攀住他的手臂:“今日那个客人,可是?姓裴?”
“正是?,那乃是?裴家之子。”
“恩公?被他欺瞒了啊!”攀住士德明手臂的手用力拍了两下,“那裴纪堂与世家之首的裴家,关?系了了。”
“他父亲原是?裴家旁支之子,与如今的左相裴厚之三服已出五服不入,裴家或许都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何敢冒称世家之首的名字,不信恩公?细问?,他可能说出京中之事,裴家之事么?”
冯宿这么凄切地说着,并不抬眼看?士德明,却刻意拉长语调让士德明自己想,让他的怀疑自己发酵。
“他虽是?旁支,但……”好不容易摸到登天梯一角的士德明还想挣扎,冯宿立刻跟上:“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左右他虽是?一个乡野之徒,但如今已经发迹,就不可与昨日而语。然而我细观恩公?今日,恰如家父昨日!”
一点点和理想状态不同的瑕疵是?可以忍受的,但有可能危及到自身的事情就不能不重视,士德明睁大了眼睛,年轻人立刻凑近他:“不瞒恩公?,我是?淡河冯氏主支嫡次子也……冯氏在淡河安居百年,泽被乡里,素有清名,裴纪堂之父一蕞尔小吏,在淡河亦要敬重冯氏。可此人上位之后,包藏祸心,口蜜腹剑,欺我父敦厚端方,面?上装作恭谦,却暗中活动,意欲置冯氏死地,夺冯氏在淡河之势。”
“原本冯氏是?不畏惧这些手段的,只是?……几年前正逢淡河兵祸,裴纪堂欲开?城门献城,满城父老血泪求告,他畏惧民?愤才讪讪作罢。家父深知此人不堪大任,欲与父老一道罢黜他,谁知道他反用奸计诬告家父,我冯家上下百余口皆被收系下狱,或死或流。我是?在途中大病,被家人以假死保下,才侥幸逃了出来,为?恩公?所救。如今此人若是?得了浮泉郡,难道不会故技重施吗?”
“恩公?,恩公?!我一人之祸不足惜,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恩公?陷于小人之手啊!”
月光静静地穿过?窗户照进来,灯烛摇曳着逐渐昏暗了,士德明的脸被月光照得有些苍白,酒气蒸上来的红晕缓慢地冷却了,他空咽两下,站起来又坐回原处:“他有万数兵兵压浮泉,我如之奈何?”
“如今他在这城中,不过?就带了几个卫士,一个女子。”冯宿说,“就是?掩杀了他,外面?那群人也奈何不得!”
士德明并不是?十分蠢的人,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松快了几秒,又再?次紧绷起来:“他带来的那些士兵就在城外,他若是?死在这里,那些士兵攻城,浮泉也吃不消。更?何况我听?闻他手下那悍将颇有手腕,若是?那人拿了他的权柄,照样来打浮泉,我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冯宿慢慢地点头:“恩公?可知那女子是?何人?那并非是?什?么世家孤女,而是?他手下那女将嬴寒山的亲妹妹嬴鸦鸦。我曾经见过?她姊妹俩人,虽然一人面?貌如夜叉,一人妩媚鲜妍,但的确是?亲姊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