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暂代青城县令?”
“喏喏。”
“你可看好,”嬴鸦鸦指了指萧条的街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粮食,没有财货,官府也已经空空荡荡。这个摊子不是好收拾的,而一旦出了什么?差错,罪责就全部在你,你想好了?”
“喏喏。”
嬴鸦鸦又?袖起手来,把?目光移开,过?了一会才仿若闲聊一样不经意地?开口:“去劝了你的伯父几次?”
“下官统共去了三次,第二次与第三次皆是与同僚一同前往劝说,可不管下官是提及家人,还是劝之以职责,伯父都不愿听……请长史勿要?怪罪,伯父自青年时便有头?疾,发?作时尝尝疼痛难耐,青城湿热,他?发?作更甚,不得已以酒止痛,并非轻慢之心?。”
“然而伯父抱病,确实是不该强求于他?……”
崔蕴灵慢慢止住了口中的话,因为他?看到嬴鸦鸦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她笑着,近乎有些冷嘲,那双眼睛明镜一样地?照着他?,照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点点头?,慢慢地?踱开了:“我知道了,崔郎君既然几次置锥于囊,本官总不能不让你脱颖而出。”
“”
她突然站下,扭头?看着他?:“胃口不小不是坏事,但自己吞下去的东西,得自己消化得了。”
那个圆脸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您说的是,下官着实有些饿了,找个地?方讨块胡饼吃吧……”
手令从?裴纪堂那里签发?下来,崔蕴灵暂代青城县令一职。这是次突然的升官,但他?同僚里没几个羡慕他?的。明眼人都看得出青城是块烫手山芋,不知道他?倒了什么?霉一伸手接住了它。
接烫手山芋的本人似乎浑然不知,一天到晚一副乐得很的样子。
上任第三天,他?拎着半袋酒又?找到了自己的二伯父。
酒是从?队伍里一位老兵手里换的,他?用了三倍的银钱才换来半袋,就冲着这半袋子酒崔骋让他?进了门,但仍旧半死不活地?坐在地?上不抬眼看他?。
崔蕴灵反常地?没有劝他?,他?找了两个酒碗,给自己的伯父倒上酒,自己倒上水。
“您可以放心?了,”崔蕴灵笑微微地?说,“您的职责我会替您做好,这里也没有人要?追责您,此?后您就好好地?在这里休养,什么?时候打起精神想要?帮一帮您的侄子我,也随时可以。现在青城没有米粮,我也拿不出多少酒来看望您,不过?此?后情形好了,我再送好酒给您。”
崔骋木着脸只是喝酒,不搭茬。
“青城现在是个棘手摊子,但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沉州军的后方。此?次自淡河出征,山高路远,粮草是要?务。裴刺史必然要?建立几个粮草点,青城会是最?先建立的那个,也是最?重要?的那个。”
“崔家以商起家,非是士人,总是遭人轻视,”他?和缓地?说着,又?给自己的伯父倒满了酒,“有更好的时机,也轮不到我。我只有抓住这一个,用小博大。”
“可我需要?伯父帮我,伯父不必操劳,只需要?动动手,动动嘴就可以。我听说此?前伯父在峋阳王陛前任职,伯父可否对我说说那里的情形?那位王手下何人,兵力如何,粮草如何?此?番沉州军又?要?西行,如果前面的守官中有故人,伯父能修书几封劝说一番……也是很好的……”
年轻人面带微笑地?望着他?,而崔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摇摇头?,喝完了酒。
“什么?故人,什么?陛前,你做你的事情去,不要?攀扯我……”
当啷!
下一秒,案几被掀翻,桌上的两只酒碗都掀落在地?碎成一摊。那个刚刚还柔和微笑着的圆脸年轻人直起身膝行两步,一把?拽住了崔骋的领子把?他?拉起来。
“伯父如今尚不知情形耶?”
“崔家于伯父有长养之恩,于我也有长养之恩,伯父的仕途已经到头?了,是想要?耽误蕴灵,去做崔家的罪人吗?”
那双眯起来的,猫一样的眼睛睁大了,那张疾言厉色的脸和刚刚温和的年轻人截然不同,有几秒崔骋好像忘记了呼吸,他?呆呆地?看着崔蕴灵。
崔蕴灵紧了紧手,然后缓缓松开,轻柔地?抚平他?领口的褶皱。
“请二伯父打起精神来,仔细想一想我的要?求吧,”他?的表情又?一次柔和下来,“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崔家啊。”
第127章 刺史夫人
被崔蕴灵从地?上拎起?来,胡噜整齐又按回榻上的崔骋看起来冷静一些了。
他有些怯生生地?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自己的这位子侄辈。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用这种眼?光打量人还是挺恶心的,但?好歹他是真?心实意,不是作态。
他这个眯缝眼?,圆脸,嘴角翘起?的侄子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在?他身上看到了畏惧之人的影子。虽然只是一瞬,都能让崔骋不知道是佯醉还是真?醉的脑子恢复清醒。
……但是从哪开始说呢。
崔骋讪讪地?去?摸酒碗,没摸到,就把酒囊拿起?来了。崔蕴灵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弯弯的眼?睛像是在?笑,眼?皮下的眼?珠却一直在?随着他的手?转动。
“……我……”
崔骋艰难地?开口了:“被贬谪前,确是在?峋阳王大司农处,任太仓令……”
吐槽前公司其实不太困难,只要有个人愿意捧哏,总能秃噜出几句什么来。说完太仓令崔骋沉默了一阵,崔蕴灵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很悲切地?抓住他的手?:“侄儿难道不知道峋阳王为人暴戾诡诈吗?伯父这样的人必定?不容于他。伯父是儒生的性子,出仕本就容易遭遇波折,如今不愿令家族为难,宁可?借酒浇愁也不告知族中。侄儿是心焦才语出无状啊。”
逻辑好像接不太上,不过有个台阶就不错了,闭着眼?往下滚吧。
崔骋用力点?了一下头:“我自离家已经?几年,又何尝不想有所作为?时?不我与,时?不我与……”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把刚刚那茬拽领子揭过去?了。
峋阳王是一位王,一位正儿八经?的藩王。这意味着他手?下有自己的一套小朝廷。
中央的官制在?大长公主执政前期已经?改革过,但?在?他手?里还保持着原先的三?公九卿制。
崔骋努力回忆了一下峋阳王的国相是谁,没回忆出来,最高的长官本就难以见到,更何况这位由朝廷派去?的国相连年告病,几乎不参与什么公务。
崔蕴灵笑一笑,不说什么。他本来也没想问这个人,峋阳王已经?和朝廷撂挑子不干了,朝廷派来的国相能有什么影响力?
“太尉是臧州本地?人,姓毋……”崔骋的手?在?空气里招呼了一下,“好狗,好狗哇,说是早年峋阳王一手?从贱役里提拔起?来的。别人倒罢了,峋阳王叫他咬人,他是一定?会扑上去?咬的。”
太尉司掌兵权,这个位置放的必须是自己人,如果不能在?最重要的环节做到铁板一块,那迟早会被自家人砍下脑袋。
“卫尉是他的女婿。”崔骋想了一想,如此补充,这样内外军政的人就都没什么弱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