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吧,没见嬴将军用过枪啊,她平日里刀也不带。”
“那兴许是抄起了旁边校场的呢?”
“你家校场设在法场旁边啊?”
擦汗的年轻人一看周遭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立刻一翻手腕做了个压声的动作,那汗津津的眉眼里透露出不耐烦:“兄几个讲还是听我讲?你们兄弟是赵寨还是我兄弟是赵寨?不然你们说吧,我不说了。”
其余人立刻讪笑着安静下来:“你讲,你讲。”
年轻人这才又清一清嗓子:“话是不错,赢将军平日里不用枪,你知这枪是从何?处来的?是这天生?异象之人都有些随身的宝物?,她的宝物?是一对长匕,两对匕\首一合一抻,就成了一把长枪,在蒿城外?的水战战场上,她用的就是这样一支长枪。”
嬴寒山听得汗颜,心说自己是真不会用长武器,不要说枪了,剑都不太会用,还不如抡起把胡床砸人顺手。
讲故事的年轻人不知道正主就在旁边尴尬,还在往下说:“你说凶险不凶险,自古为将者最怕忤逆主公引得主公怒气,明府已然说了这群人窝藏细作,嬴将军却心下不忍……”
“没说。”
一个女声打断了年轻人的滔滔不绝,几个人抬头看去,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就站在他们旁边。
那人一身衣衫有些类似于胡服,袖子很窄,颜色不太鲜亮。
这衣着怪,既不太像是这里的民夫,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那个讲故事的想了半天,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四处流浪的年轻游侠儿,正好要进蒿城去,路过了这条未完工的水渠。
“你谁啊你,”他立刻不客气地问,“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嗯,”那人点?点?头,“之前赵寨的事情。不过裴明府没有下令处死赵寨的人,后来释放他们也不是嬴寒山一个人的意?思。”
听到她直呼其名,再加上故事被打断,几个人都有点?不痛快:“你知道,你就在现场?那样的英雄也是你能直接叫名字的?哪里来的北伧在这里胡搅蛮缠?”
嬴寒山穿在来之前的确是北方?人,学了几年也没学会淡河话。被骂北伧她也没脾气,只是整了整袖口:“……我知道,我就在现场。”
几个年轻人轰地笑了,笑着笑着看她没一点?退缩的样子,刚刚讲话的那个突然冒出了一点?火气。他伸手搡了一下嬴寒山的肩膀:“哪里来的起开去哪里!不要在这里乱……”
他的话听停了,整个人在几秒钟之间?凝固成一尊塑像。
同?伴们还在笑,却逐渐发现不对。这个年轻人正发出一种轻微的,有节律的咯咯声,仿佛用一块石头敲击另一块石头。
“怎么了?”他旁边的另一个人凑上来,然后也凝固了。
一双金色的眼睛正在斗笠之下凝视着他们。
“我确实知道,”她心平气和地说,“我就是嬴寒山。”
几个年长者从蒿城里出来已经天色将晚,他们庆幸地叹着气,用衣袖擦着自己的额头,而跟在他们后面的年轻人们都惨白着脸颊,像是被掀开了窝棚的鹌鹑般大气不敢出。
听到自家的小辈冒犯了贵人时,这几个长辈的第一反应已经不是这几个年轻人如何?,而是接下来家里的其他人会遭遇什么。
但当他们到现场时这几个人还毫发无损地站在那,而被冒犯的贵人甚至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他们惶惶不安地拉着这几个年轻人进城,请求那位被冒犯的将军宽恕,而将军本人正对着一本账册抓耳挠腮,很久才注意?到他们。
“啊没有啊,”嬴寒山用力把账册卷了卷,塞到身后的箱子里,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谁冒犯我了,我就说了一句不要乱编排我老板啊。”
那位女将的眼睛有些凶恶,态度却随和,老人们拽起年轻人道歉,在她起身搀扶之前就千恩万谢地倒退出去,直到走?到城门前才敢擦一擦浸透了衣服的冷汗。
传言果然不错!这位将军是那样宽容和蔼的一个人,看她看人的眼神,好像真觉得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
站在城门口的民夫们沉默地看着这一队人回到帐篷,人群中传来絮絮的议论。
她好像也没把他们吃了啊。有人小声说。
“所以,那些传言……”
而坐在府衙里再一次败阵给了账册的嬴寒山,对这一切的起和落,无知无觉。
到立春之前,水渠就修得差不多?,苌濯的病也基本上好了。尽管他说自己从小就是这样一幅久病的样子,不妨碍身体,裴纪堂和嬴寒山还是坚持让他躺到完全不咳嗽为止。
裴纪堂在动身之前从淡河调人填了蒿城的府衙,这里县令一职还是由他暂代。
虽然理论上他现在的辖区范围已经覆盖了沉州南相当大的一部?分?,远超过一个县令的应辖,但明府还是明府,他不乐意?改,别人也不提这事。
在安排完一切之后,停驻在蒿城已经个把月的车驾终于折回淡河。
【在回到淡河的当晚,嬴寒山做了场梦。】
【她梦见自己走?在一条街道上,街两边都像是跑焦相片一样虚虚的,不知道是古代还是现代。梦中的空气油脂样的浑浊滞重,她的头脑却很清楚,她能敏锐地感觉倒有个东西?在跟着自己。】
【她不回头,慢慢地往前走?,眼睛觑着地上的影子,想判断对方?和自己的距离。但被日光照得发白的地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轮廓。】
【咯嗒,咯嗒,咯嗒。】
【她听到脚步声了,那声音不太像是人的,反而像是什么节肢动物?。嬴寒山从袖子里抽出峨眉刺,扭身拐入旁边的巷子里。在转弯的这一瞬间?她瞥见了那个影子,它细长的腿脚在地上轻轻点?动,仿佛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峨眉刺在她手中转动,紧贴着手腕内侧的皮肉,嬴寒山放慢脚步,默数着那东西?靠近的声音。当那敲击声逼近的瞬间?,她猛然回头扬起手中武器】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她腹部?穿了过去,血缓慢地落下来,那张脸也微笑起来。】
【“寒山,我不想这样的。”】
月光是冷蓝色。
嬴寒山从梦中惊醒,感到一阵温吞的恶心。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太怪了,她之前几乎不做梦。
梦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她不记得大部?分?细节,只记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张熟人的脸,至于那个熟人到底是谁,她也想不起来。
腹部?好像还残留着痛觉,嬴寒山伸手触摸,那里什么也没有。外?面天还没亮,不知道是几更,她脑袋已经完全清醒,没有再睡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