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没有拔出?它,她将它横在手中,那的确是?个执剑的姿势。被第二次攒在地上的那团东西开始打圈。
猎户在它面前,嬴寒山在它身后,形势急转直下变得前狼后虎。那团柔软的长条状的东西在空中扭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向着那个持剑凡人的方向扑过?去?。
你?何名何姓何名何姓何名何姓应我应我!它的尖叫声和嘟囔声像是?苍蝇和飞蛾混杂在一起嗡嗡起飞,恶心感和耳鸣感顺着耳朵灌进头颅。
猎户用棍招架它扑上来撕咬的牙,像甩一枚用绳子系着的石头一样再次把它甩出?去?。那颗头颅这次没有掉到地上,它蹿起来一口咬住她的衣袖。
“应我应我应我!!”
含糊的词句最终拉长成快要刺破耳膜的尖啸,那把居于剑鞘中的剑无法?忍受地抖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自己窜出?来。
猎户拿它的手有些不稳,她用空余的那只手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凡人不可能与修士抗衡,这一瞬间似乎不是?她在使用剑,是?剑在保护她。
下一秒这尖啸戛然而止,嬴寒山从背后捏住了那颗拳头大的脑袋。
“在下嬴寒山,应你?了。”她微笑着说。
头颅上的五官突然像是?油泥一样融化,它们拼命向上蠕动着,努力?想要捏出?一个形状来。
但融化的速度远比塑形的速度快,那些黏糊糊的油脂和血液噼噼啪啪地滴落在地上,脏污了眼前的地面。
嬴寒山飞快松手防止它黏到自己手上:“真是?这样啊。”
它刚刚突然冒出?那句“这个不能问”时她就有了猜想,自古以来的神话中偷窃寿命这事情都?有各种限制,它一时说漏嘴,嬴寒山就很乐意试一试。
上次那个东西修为和自己一样,敢问名问寿,这次这个东西修为比自己低,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它不能问吧。
可惜第一个问句已经出?来,嬴寒山只要回答,它不问也?得问。
猎户踉跄两?步,背靠在树上,有细细的血线顺着她的耳垂爬下来。嬴寒山刚要过?去?,她摆摆手示意不妨事:“看看那人死了没有,我没聋,不用管我。”
王得金倒是?没死,但僵在原地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嬴寒山拿手在他面前晃也?没反应,拉着他往前走他就直挺挺地走,撞在树上也?不停下。
那猎户用手抹干了血,走过?来在他眼前晃晃:“别费劲了,命大,但丢魂了。送回家去?找个大夫开两?剂药要找个神婆喊喊,说不定还能好。”
谁认识他家啊。嬴寒山哎呀一声,也?暂时不管他了,拾起自己的折的那根树枝去?看地上那摊肉泥。
它披着的破黑布也?化了,像泡软了的纸一样一块一块碎开。黏黏糊糊的肉泥和脂肪里露出?一具人的骨架也?不全然像是?人,它的头骨只有拳头大,身体倒有一个八九岁孩子那么长,但四肢蜷曲在一起,脊骨又细又长,几乎没有盆骨,整个人好似一条蜥蜴或者蛇。
在那颗拳头大的头颅顶上,刻着一朵莲花。
这是?人吗?嬴寒山自己也?拿不准了,是?什么人变成的怪物,还是?修什么东西把自己修成这样?什么人能在自己头骨上雕刻?
那朵莲花刻得极为精细,正面向上张开,在白生生还挂着血丝的颅骨上看起来像是?一张长满了小牙的嘴巴。
在破布底下还有几样东西:两?块铭铁,一副面具。铭铁就是?无家铭铁,看来那具男尸就是?出?自这玩意之手,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搞到的另一块。
面具和嬴寒山在淡河城外看到的那东西戴的面具差不多?,但没那东西戴的精细,要是?戴上这面具,大概就看不出?来它脑袋只有拳头大了。
……淡河城外那个东西,也?和这个一样畸形吗?她有点想不起来。
嬴寒山对?着一地血肉沉思,终于想起来用棍子把两?块铭铁拨拉到一边蹭干净。一抬头看到女?猎户背着手,歪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无宜?”那女?猎户问。
“我可没说我是?无宜,”嬴寒山举了举手,“都?是?王得金说的,我没正面承认啊。”
“我想也?是?。”她略略颔首,“你?是?无宜,我是?谁呢。”
虽然在这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嬴寒山承认这一瞬间她还是?有点尴尬。无宜平心静气地看着她,这一次倒没什么冷嘲意味。
“嬴寒山,”她找了两?片枯叶擦了擦铭铁,递给无宜,“终南之人,无亲无故。现在算是?在淡河裴纪堂麾下。”
“……也?是?个为人效命的?”她接过?铭铁,“他要你?来找无家藏的东西?”
“我自己要来的,不关旁人的事情,”嬴寒山把树叶团了团扔在地上,“其实也?不是?找无家藏的东西,说是?找无家人更合适。”
“找我们做什么,铸剑?”
嬴寒山摇头。“不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她指指她手里的金属锭,“这个不是?铁,是?钢吧。”
年轻的剑匠眉头一扬,她在她眼中看到明亮的光辉一闪而过?:“不错,千锤而百锻,制干将莫邪之剑,这是?钢。但高明的铁匠也?能弄出?来这东西,你?非得找无家人做什么?”
嬴寒山指了指身边,示意她可以和自己一起坐下:“苌濯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你?给过?他一卷剑。”
“记得。”无宜答得很痛快,“拜月夫人的儿子,他母亲那张莲华佛陀一样的脸满臧州都?是?,当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没死啊。”
脸满臧州都?是?……?
嬴寒山没纠结这个细节:“没有,现在他也?在淡河。我见过?他那卷剑,也?见过?可以弹开作为信盒的小剑,这些东西都?有共性,它们用的钢韧性都?很强。”
“……无家人有办法?做出?不同韧度的钢,而且是?批量做出?来,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无宜很轻地笑了一下,这笑容有些复杂的意味。她没坐下,只是?指指远处:“走吧,铭铁集齐了,你?现在应该也?能知道无家藏的东西在哪里了,和我一起去?看看,你?的问题能得到答案。”
“不过?,我提前说明。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它对?于所?有无家人以外的人来说毫无意义。你?们找它是?白费心思。”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无宜带着嬴寒山向山腰走,嬴寒山赶着没魂的王得金,觉得自己在赶尸。
年轻的剑匠走得很靠前,她现在不再把那把剑裹起来背在背上了,包剑的包袱被用来包那几块铭铁。嬴寒山看着月光照在它暗色的剑鞘上,那上面仿佛正有一阵流光攒动。
“无宜,”她叫了一声,“你?能不能把那把剑拔出?来,给我看一眼?”
无宜回过?头,对?她歪了一下头,她脸上又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喜欢这把剑?”
“只是?觉得它不俗。”
无宜干脆地解下剑,单手握住悬在嬴寒山面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