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榻边愣了?一愣,不知道自己?怎么小憩一会竟然?睡到了?如今,只是方才的梦实在太真切了?,他一下想到了?今日在城南,他闭起眼睛站在合欢树下,问得那一句
“树神娘娘对滕越可是有什么指示?”
彼时?树中的神明没有回?应,但这场长长的梦却令他心下不安了?起来。
关于他自己?的一切他都?可以预料,可是蕴娘却成了?他的契妻,而梦里?,蕴娘的哥哥好似自今岁出关就没再回?来。
滕越再坐不下去?,起身就往外走。
林明淑原本没太在意儿子的事,只念着丈夫的忌日快到了?,在他的衣冠冢前陪了?他一阵,却听仆从说?,滕越自下晌小憩,到现在还没醒,晚饭也没吃。
她不禁带着人往滕越院中走去?,谁料刚走到门?前路上的转角处,却见他从院门?口跨了?出来。
他脚步急促,连自己?叫了?他一声都?没听见,快步就往外走去?,像是要出门?。
林明淑讶然?,喊他不及,只能指了?小厮,“去?跟上二爷,看他这般着急,是要做什么去??”
*
滕越一路快步到了?邓家门?前。
临街的药堂已经上了?门?板关门?了?,但巷子里?的院中还有些人声,似是刚吃完饭没多久,并没有各自歇息。
滕越自是不能这个时?间突然?叩门?,他只能在院墙下走了?几步,可巧就听见了?蕴娘的声音。
少?年眼睛都?亮了?起来,隔着院墙听到她正同她嫂子说?话。
“嫂子给小玲琅喂奶了?没有?她怎么还不睡?睁着大眼睛看星星不成?”
她一边同她嫂子说?着话,一边逗了?逗小侄女,逗得小娃娃咯咯笑了?两声,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正是玲琅之?名。
但她嫂子却一时?没有回?话,直到孩子笑过?停了?下来,她突然?开了?口,叫住了?蕴娘。
“蕴娘,若是... ...若是你哥哥总不回?来,我势必要去?关外寻他,到时?候,我把玲琅托给爹娘,托给涓姨,也托给你,行吗?”
第 106 章
“嫂子这是说什么话?玲琅还不到一岁, 哥哥同你都会好好的,说?这些话做什么??你要把我都吓着?了,况且爹已经寻人去找哥了, 不会出事,你别总是担心... ...”
邓家。
邓如蕴听见嫂子这么说吓了一跳, 她?莫名就想到了之前看?到玲琅时, 突然间的恍惚, 好似一切都在往那令人不安的道路上不断前行。
“嫂子别只?想这些了,你该好好养身子, 等爹找人打听回来消息才是。”
她?连忙劝慰过去,见嫂子垂着?眼帘长叹了一气, 嫂子眼下仿佛有水光闪动,她?没再说起令人惊怕的梦与猜想,反而遥遥看向星空,说?起了以前的事。
她?轻声笑了笑,“蕴娘知道?我在娘家的事吧,若不是你哥哥,我哪有如今的日子... ...”
邓如蕴隐约听?母亲和涓姨说?起过一些。嫂子姓祝,名玉双, 娘家也是做药材生意,只?是没有邓家制药的手艺,只?守着?一片药田, 做些生药买卖。
祝玉双的母亲在她?三岁时就没了, 因着?她?年虽小, 外家又算得有些势力, 父亲续弦了姨母做继室。
姨母起初对她?还是好的,照看?她?这个幼年丧母的孩子也颇为尽心, 但姨母嫁进来第二年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巧那也是个女孩。
家里自从有了妹妹,姨母也好,父亲也好,便都不再只?顾照看?她?,而姨母年轻没多久又连续生了两个男孩。
“我爹本就因着?姨母青春年少,对她?颇多疼惜,比起我娘嫁进来五年才得了我,爹更因着?姨母为祝家连番添丁进口,对她?疼爱有加。而姨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哪里还顾得上我?”
祝玉双低头看?看?自己的女儿,轻柔地摸了摸小玲琅的脸蛋,女儿终于有些累了,打着?哈欠,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地要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跟蕴娘说?,自己在娘家的状况,和蕴娘此?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娘家靠着?药田过日子,可连着?三年大旱,家里的日子就捉襟见肘起来。家里难过,姨母顾不上我也是寻常,只?是我彼时正?是抽条的时候,难免吃得多些,姨母每日里看?着?我多盛半碗饭,便要皱起眉头盯着?我,但凡多夹两筷子菜,转头便要同爹哭诉,弟弟妹妹要养不活了。”
祝玉双想起以前的日子,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爹本就疼爱姨母,远胜于我娘,每每听?见姨母哭诉,便要冷眼看?我。他眼神冷得令我不敢再吃饭,只?能战战兢兢地放下碗,饿着?肚子去后院收拾药材。到了后来,我都不敢在他们面前吃饭了,等到他们盛过饭,剩下多少就吃多少,若是不剩就没得吃了。”
她?这般说?得直白,见蕴娘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祝玉双无奈地笑了笑。
但饶是如此?,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也不敢从那个家里走出来,只?能低着?头讨好地侍奉在父亲和姨母身边,替他们照看?弟妹,还要替家中做活,好像是这个家里的女儿,又只?是个混口饭吃的外人。
“我每年都盼望着?,今年收成能好一些,父亲和姨母雇两个佃户帮忙做活,我就能少做一点,可年景不好,他们舍不得雇人,年景好了他们更舍不得花钱,他们只?会四处哭穷,叫旁人来帮衬。”
邓家因着?生意越做越好,总是帮扶他们这些下面的农户,肯高价收他们的药材,只?要药没问题,钱总会早早地就支过来。
那年收成好了许多,邓家还是照着?市价高一些收了药,父亲和姨母得了钱甚是高兴,可要把药材送去金州城的邓家,却要花费一笔运送的银钱。
往年收成少,爹带着?她?送两次也就够了,今年收成好,偏巧爹又崴了脚,花钱找人令姨母不高兴起来,同爹道?,“反正?邓家不缺钱,咱们就让大姐儿送过去一些,邓家看?着?来送药的是丫头,再让她?说?你崴了脚,必然体谅咱们家,自己派人来取药,这般咱们不就把钱省了吗?”
姨母这主?意,父亲听?了立时就答应了,两人将她?叫过去,叮嘱她?第一趟去邓家送药,无论如何要流几滴眼泪,哭给?邓家人看?。
甚至姨母还让她?两日别吃饭,人饿得面黄肌瘦,邓家说?不定还要另给?一笔钱帮扶祝家。
此?时月光下,祝玉双不怕把这些话说?给?蕴娘听?,她?说?着?不住嗤笑,“那两人毫无惭愧之意,仗着?邓家素来行善,只?想从中弄钱。”
她?说?姨母那两日真没让她?吃饭,见她?饿得差不多了,就让她?牵了骡子,拉着?一车药材往金州城去。
“我当时来了金州,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哥哥。但他们打算的事,我实在做不来。我就想把药材放下就走,偏偏你哥哥上来就打量了我,接着?问我,‘你是不是没吃饭?’”
邓如蕴见嫂子说?到这里,眼泪刷得落了下来。
祝玉双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情形。
她?记得那邓家的少东家,问了这话之后,根本不等她?回答,就转身叫了仆从,“带祝姑娘直接去灶上,先给?她?上半碗粥水,再煮一碗羊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