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醮也是听说,哪里知道什么详细内情,敷衍道:“谁知道呢?不过奴婢有件别的事要告诉姨娘。”
白娇娘走进连廊,越发觉得内院冷清,想来仆婢大部分都去前院帮忙了。
“什么事?”她心下有了预知。
红醮垂下眸子,眼里有些得意。“叁爷让我去他跟前伺候,说是等您回来了就过去。”
白娇娘身形一晃,尽管有了准备,听见这个消息时还是心涩不已。她白着唇,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既然叁爷要你,你便去罢。”
“是,多谢白姨娘!”红醮忍不住喜上眉梢,忙到白娇娘面前福了一福。
白娇娘露出个难看的笑脸,家里教养她以礼待人、以夫为纲,她再难过也要接受。
夜娘在白娇娘体内默默看着一切,她能感知到白娇娘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夹杂着无力和愤怒。可白娇娘不会把这些发泄出来,她一直是憋在心里,直到有一天把自己拖垮。
她想帮她,让这个单纯却怯懦的女人不再被夫纲和礼教束缚,可她现在只是死后游魂,到底能为白娇娘做些什么呢?
快入夜,一个小丫鬟来到白娇娘的院子告知老爷有命,今晚要宴请贵客办接风宴,府内女眷一应出席不得有误。
通常情况女眷不见外男,寻常客人、宴席由家里的男丁招待。这种合府出动的场面,客人身份尊贵可见一斑。
白娇娘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打扮的隆重些,免得被认为轻慢贵客落了夫君的颜面。
夜娘看着不住涂脂抹粉挑选衣物的白娇娘,无奈道:“别选了,你的衣服翻来覆去就几套,还都是素净颜色……对了,你穿绿色吧,这件浅绿色的我看就可以。”
白娇娘将衣物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不自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真的可以吗?”她蹙起柳眉,令看者心生怜爱。
夜娘嗯了两声,“就这件,适合得不行。”
“那这些珠钗……”
“随便插一个吧。”说着,夜娘控制住白娇娘的手挑了个吊着小绿珠的钗子插上。
还未到西垂花门,一人一魂便听到鼎沸人声。遥遥看去,外院灯火辉煌,照得夜空都发亮,来回行走的仆从如同游鱼行蚁掠过垂花门,不仅数量多,脚下还步履飞疾。
内府女眷要走隐秘的小路,白娇娘兜兜转转,路上遇见别的女眷便走慢些,直到她们远过了自己才正常行走。
马上要到宴客厅,一道红火的长长锦帘分隔出两条路来,女眷和男丁分开走,进入两间不同的厅堂。
白娇娘掀帘进入女眷待的厅堂登时觉得耳朵一阵嗡鸣。女人尖细的笑声,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你争我抢的玩闹,令她恍如身处闹市。
这些大家夫人、小姐凑在一起热闹,倒和平头百姓家没多大区别。
夜娘说道:“咱们找个安静的角落坐吧,我耳朵有点疼。”
白娇娘深有此感,低着头绕过一个个坐满人、堆满食物的圆桌坐到清静些的东南角。
男丁所在的地方和这里仅有一帘之隔。那张厚重的门帘上有一方小窗,是婢女刚刚剪开的,此时正要用一张轻薄的白纱遮着它,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白娇娘正看得出神,夜娘突然说:“白娇娘,这些东西好像很好吃,你饿不饿?”
白娇娘天生胃口不好,可她太知道了,夜娘特爱吃美食,这几日在夜娘食量的滋润下,她胖了一点点儿。
“好啦知道了,你来用我的身体吧。”
白娇娘温柔地笑了笑,神情像宠爱妹妹的姐姐。任由夜娘完全控制身体后,白娇娘选择暂时睡去。
第七十五章南京
正统十四年,北方瓦剌部落照例向明朝廷进献马匹。以往,瓦剌部常谎报贡使数量以换取更多的赏赐,今年亦是如此,将两千五百贡使谎报至三千人,不同的是,这一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没有让瓦剌人如愿,甚至削减五分之四的马价,这一举动引起瓦剌部极大不满。同年四月,瓦剌部兵分四路大举进犯明朝。年轻的正统帝朱祁镇自小将曾祖父建文帝视作楷模,意欲效仿其五次亲征蒙古的壮举,在掌印太监王振的怂恿下,正统帝贸然决定亲征。
同年八月,明军在河北土木堡被瓦剌部大败,二十万明军死伤惨重,随军的百位文武大臣几乎全部殉国。宠宦王振谗言媚上,作为祸首仍持宠而为,屡次干涉军政违背太祖祖训,终致如此大祸,被护卫将军樊忠在土木堡以锤击死。随后,正统帝被瓦剌部落俘虏生死未明的消息传回北京。一夜之间,满朝文武群龙无首,皇城内外乱成锅粥。大明前路将去往何处?这内忧外患之际,这场来自蒙古草原的血雨腥风远未结束。
夜娘嘴里塞得满当当。北墙搭起的戏台子上吹打弹拉的已到位了,正等着角儿上来。同桌的女眷说道,隔壁堂里来了两班,一班唱昆腔,一班唱高腔,还来了十好几个男人喜欢的。
她们说着凑一起调笑,眼神暧昧古怪。
夜娘一心在吃上,白母做的饭菜好吃是好吃,却是再普通不过的食材,不像眼前,海里游的天上飞的,有些夜娘都不认识。
戏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梆子声、筝声,二胡吱吱,满堂热闹更添几分。
肚子塞饱,夜娘吃起桌上的零嘴。她看向台上着装鲜艳的生旦戏角,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自己以前经常看戏吗?夜娘思索着,从人缝里探出脑袋,本意是看清戏台,余光却无意捕捉到门帘处的异况。
白纱后有一双眼睛,有人正通过小方窗窥伺这边!
夜娘转头看去,发现那双眼睛不见了。
莫不是自己眼花?她正怀疑自己,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众人仰头坐看戏台的热闹,唯她一人穿行十几张宴桌之间,动向明了。
夜娘亲眼看见她伏在一个没盘发的未婚姑娘耳边说了几句,领着人出去了。
过了会儿,夜娘起身撩帘离开。她越看那戏头越疼,决定沿着来时的路找颗好树,路上看看夜景消消食。
拐进鹅卵石小路,这是云府一处花园,园里树木葱郁、花香芬芳,中央有一座歇脚的亭屋。夜娘路过听见有人交谈,她本无意,奈何有有心之人――亭屋中突然窜出两个执刀护卫,高喝道:“何人胆敢在外偷听!”说完,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她擒拿压进屋内。
夜娘胳膊被别的生疼,不似寻常女子,她此刻非但不害怕紧张,反而极其气恼地说道:“你们讲理吗?灯都不点一个,谁知道你们在这里说话!若不想让人靠近找个人在外望风就是,这样行径和坑蒙拐骗有何区别?”
“你一区区内宅妇人,若无古怪怎有胆识反驳?跪下,如实招来你是何人所派奸细!”护卫一个二踢脚踹向夜娘腿弯,让她极其别扭地跪在了地上。
夜娘感觉到面前不远处坐着两个人。屋内没点灯,她只能看见两个轮廓,想来是这两个护卫的主子。
她刚刚嚷完已有点后悔了。她现在用的是白娇娘的身体,今日云府又来了贵客,若眼前的这伙人就是贵客,她这一折腾岂不给白娇娘惹祸上身?
她不甘地服了软,语气生硬道:“小女子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