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白娇娘看病的大夫一走,白柳氏就连忙从女帘后走了出来。
白相文无言凝视自己的妻子,看见妻子眼中的担忧,心里如同被人拿锥子刺一样,他不忍心隐瞒妻子,长叹道:“身上全是瘀伤,头顶更是被云家那禽兽开了这个长一个口子!”言罢,他狠狠捶了下桌子,“怪我!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何非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将她、将她许给了、这样一个禽兽!怪我、怪我啊!”
白柳氏泪眼朦胧,慌张地握住丈夫不住砸向桌子的手臂,哭道:“官人莫要如此,何苦以痛悔心!你与我怎能知道那云府的公子是个如此恶毒卑劣之人?这顺天府又有谁不以为他云家书香门第,各个皆清流高雅之士!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娇娘,待她醒来……”说到伤心处,白柳氏泣不成声,“再做一番打算吧……呜呜呜呜~大不了,我这个做娘的脸面不要,亲去他云府请饶,放我可怜的娇娘一条生路,呜呜呜……”
白相文痛恨自己不通官场人情,高不成低不就,做了个小小的顺天府知事,连保护妻女都无法。
“你可知这门亲事是府丞大人亲手牵线做的媒,若闹到台面上,驳得是他老人家的面子。”忍着心痛,白相文将妻子的手拉下,一步步走到白娇娘床前,悔愧道:“为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说着说着,男人垂泪,以袖擦拭。他心疼女儿,可为了白家上下几十口人,他无法任由妻子女儿任性。与云府作对,恰如鸡蛋撞击石头,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白娇娘在一个极度黑暗的地方伏地哭泣。被新婚的丈夫打得昏死过去,她意识恢复后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地方,方寸之间原地打转。不知从哪里传来爹娘痛苦悔恨的话语,她听后也是不觉垂泪。
一副皮囊被云家公子看上,纳了她做妾,想她好歹是清白官家女子,本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做他唯一的妻,却因为这远山眉、含情眼、弱柳姿落入豺狼虎豹的爪下,被折磨至此。
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好过?也许她不能醒来被困在方寸的黑暗之中,正因为她内心里就没想让自己活下去。
白娇娘呜咽不止,泪如坠珠,哭得浑身没有一点气力。
“姑娘,你在哭吗?”
黑暗里有个声音飘渺又空灵,语气中流露出关心之意。白娇娘一头乱发抬起脸肿着眼睛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那个声音察觉到了告诉她:“不用找我,我就在这里,我也是刚刚醒过来就看见你在哭。”
白娇娘有了死的念头,遇见这种古怪的事情也不知害怕了,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迟疑了,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你的身体里。”
“我的……身体?”
“是的。我本在空中游荡飘到这里,后来看见你身体快要不行了,就跑进了你的身体里,想给你续命。这个法子我不知有没有用,不过现在看来是有用的。”
白娇娘怆然笑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但我已不想活了。”
那声音焦急起来,嚷嚷道:“为什么不想活了!你明明可以活下去,不像我……啊!好疼!”
那声音怪叫起来。白娇娘愣怔,看着空茫的黑暗,发自内心关怀道:“姑娘,你、你没事吧?”
那声音过了几息才说:“没事,好像要想起来什么事情头突然很疼。”
第七十四章贵客
夜深人闲,万物静寂,一座小屋正点着残烛。西风吹入轩幌,卷进落了一地白雪的海棠花飘到女人的妆奁上。她缓缓看向镜中的自己――面容苍白、脸颊凹陷,清丽的面容带着一股脆弱的美感,略显病态。
明天就要回云府了,不能再拖了,否则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白娇娘拿起木梳打理着自己的长发,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神思跑到了天外。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莫名觉得自己少女时的幸福是上天怜惜她,不愿她觉得下半生太苦。
“夜娘,你在吗?”
白娇娘在空无一人的屋内说着,身体里一个声音回答道:“我在。”
“对不住,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进到我这苦命人的身体里,被困在这里不能转世投胎。”
被白娇娘起名为夜娘的女游魂宽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想救你的。你放心,等你回了云府我不会让那个人再欺负你。”
娇娘心中一暖。夜娘是个热心的女子,这几日一直劝她好好生活,尽管她内心还是对自己的前程无限迷茫,可在夜娘的鼓励下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夜娘一个已死之人,她知道死亡的滋味儿。她说死亡也许会忘记一切事情,那个时候,无论对你多么重要的人和事都会如过眼烟云,在你的世界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不想忘记父亲和母亲,也舍不得家里的兄弟姐妹,她想记得在朝阳门看过最美的日出,在玄武湖乘船时摘下的一把荷藕,还有夏天纳凉时与自家姐妹一同在淮水无人的地段脱去鞋袜玩水,执扇扑萤。若死亡会让她忘记这些,她并不愿死去。
“谢谢你夜娘。不过女嫁从夫是伦理纲常,我母家又势单力薄,无力为我争辩,我就算心里再不愿也要忍着。上回我被打事出有因,是我自己没有眼色,在他办事的时候闯进去……”
“哈?”夜娘在她身体里怪叫一声,白娇娘能想象到夜娘若有身体一定会原地跳起脚来。“白娇娘你在胡说什么?被人欺辱了怎么能受着!还女嫁从夫,这都是什么狗屁!我不跟你多说,反正我自有主意。”
白娇娘担心起来,恳切道:“夜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你能够操控我的身体,这我是情愿的,性命本就是你救的,这副身体你自然也用的。只是我家中并非只我一人,还有祖母祖父、父亲母亲、四个姐妹兄弟,若是惹恼了云撤雾,他们云家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真怕你主意太大了,好心办了坏事。”
气呼呼的夜娘逐渐冷静下来,似乎在一个小角落里自责无奈。
半晌她叹着气道:“你说得也对,是我太冲动了,想着直接揍他一顿让他害怕你,没考虑后果。”
夜娘认为自己生前身手应该不错,尽管她已无记忆。
白娇娘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无碍,你以前一定是个热诚情烈的姑娘,可惜我没早些遇见你,否则便能与你做一对金兰姐妹。”
等了一阵儿夜娘未回应,白娇娘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发觉她又睡着了。
白娇娘起身来到窗边,欣赏了片刻月色关上窗扇。坐在床沿,看着眼前熟悉温馨的景物,她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次日
一顶青布轿晃晃悠悠抬着白娇娘从偏门进入云府。垂花门前,一个小丫鬟候立,远远仰着脖子张望。
白娇娘早习惯了云府的冷遇,下了轿子,丫鬟红醮搀扶着她往门内走。
“今日府上怎地如此热闹?”她边走边问。刚才路过府门前的大道,道上车马纵横各个堆满箱柜,云府内外数不清的家仆进进出出搬运着东西,还掺杂着外来的仆从。云家是南京富商,祖上还有人做过高官,在南京排得上权贵,可如同今日这般的排场,也是少见的。
红醮是白娇娘母家陪嫁来的丫环,临凑买来充面的,与白娇娘感情并不深。可毕竟是拿着自己卖身契的小姐,红醮对白娇娘还算不错。
前几日白娇娘被云撤雾痛打,原因便是她撞见了夫君与红醮媾和的场面,作为妻妾和主子她一时气不过抱怨了几句,换得一顿痛揍。现在想来,大户人家里主子性致来了拿下人泻火是常有的事,她不是富养大的小姐,没习惯这种事情。
红醮和云撤雾早不是第一回了,久而久之有了当主子的心思,事情被撞破,她再不必担心被白娇娘发现,口气不像往日恭敬。
“府上来了贵客,听说是北京的富商,南下避祸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白娇娘比较闭塞,每天深宅大院中对外界的消息不灵通。她一双桃花含情眼露出迷惑之色,“避祸?北京出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