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嘉州身上有多处殴打所致的外伤,其中以手臂的伤口最重,他右手被砍了两三刀,好在伤口不深,没有伤到筋骨。

周裕接到消息后匆忙赶到医院,他打点好一切后,岑嘉州就被送到了楼上的独立病房里。

他从办案的民警那里了解到事情原委了,此时周裕站在病床前,看着穿着病号服脸色极差的人,他叹息道:“你说你们这遇到的是什么事嘛。”

周裕看了眼床上的人,皱眉道:“你也真是的,你一个社恐啥都没有单枪匹马就敢上去跟人持刀的歹徒搏斗,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好这次只是被划伤了两刀,要是有什么万一怎么办?”

岑嘉州抿唇不语,脸色白得像纸。

“嘿,你别以为装聋作哑我就不敢说你了,哥们儿,我知道当时情况紧急,但你好歹通知我一声啊,多个人多个战斗力懂不懂?你就这么鲁莽地冲上去,真的就不怕有什么意外?”周裕说完这话后,见岑嘉州还是一声不吭,他没好气地轻哼道,“我看梁医生是把你的病治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就敢跑出去逞威风。”

话落,病房门边就传来轻轻的磕碰声,周裕转头看去,就发现陆惜恬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

周裕将嘴边的话收回来:“咳,我去问问医生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把时间和空间让给他们,走的时候还顺道把病房门带上了。

陆惜恬刚在警察那里做完笔录,她推着输液架走到病房门边就听到周裕说的这番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虽然周裕话里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但她知道这整件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一种沉重的自责和负罪感像涨潮的海水般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

“恬恬……?”

岑嘉州的嗓音仍旧沙哑不堪,听到这声呼唤,陆惜恬心脏一揪,她迈开步子往病房里走去。

病床上的人苍白脆弱得像尊无法经受风吹雨打的瓷娃娃,他的额头缠上了绷带,脸庞的伤处也贴上了纱布,脸色极差,唇瓣也毫无血色,在白炽灯光底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透明感,像是随时都会从她的眼前消失。

陆惜恬见到他这副模样,酸胀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漫上水雾,眼里充盈的水汽模糊了视野里的人,她抬起没有输液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她无法克制地抽噎着,肩膀微微颤抖,苍白的小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纤细的脖颈缠上了一圈绷带,身上同样换了病号服,纤瘦单薄的身形,脆弱无助得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岑嘉州看到她以后,心里所有的恐惧不安都消失了,他看着停在原地不断呜咽的人,心疼得柔和了目光,朝她伸出手来:“恬恬……”

陆惜恬握住他的手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趴在他身前的被子上,不住地颤抖哭泣。

岑嘉州握着她输液的手避免她碰到针头,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披散在脑后的长卷发,安抚她道:“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别怕……”

陆惜恬紧紧地咬着唇,喉咙像堵塞着厚重的石块,她说不出任何话来,今晚她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多了,情绪也处于崩溃边缘,无力承受这番重负,只好任由眼泪替她宣泄。

两人的伤势都不算严重,配合完民警调查,输完液就可以离开了,医生原本建议留院观察一晚,但岑嘉州目前的情况没办法支撑他在陌生的环境里度过一个晚上,所以周裕替他们办理了出院手续后,就负责将他们两人送回家了。

他们回到家时已经凌晨四五点了,周裕刚在路上联系了梁康医生,他临走前将医生说的话原样复述给陆惜恬听,叮嘱她先给岑嘉州吃药,然后随时留意他的情况,医生明天一早就会过来。

陆惜恬忙点头应下来。

周裕看了眼她同样苍白无力的脸色:“你也好好休息吧,案件后续我会跟进的,你和那家伙都别想太多了,这几天先休养休养,平复心情,要是有什么状况就随时联系我。”

陆惜恬张唇道:“谢谢你……”

周裕挥了挥手,随口道:“别客气,我八成是上辈子欠了那家伙的。”

他走了以后,陆惜恬就去了岑嘉州的卧室,将医生说的药翻找出来,她准备了一杯水,然后就坐在床边等着浴室里的人洗澡出来。

岑嘉州从浴室出来后,陆惜恬听闻动静,立马从床边起身,连忙走过去将他扶过来,岑嘉州其实除了右手,身上的伤都没什么大碍,社恐的症状自从回家之后也消失了,但他低头看见陆惜恬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还是由她去了。

陆惜恬扶他到床边坐好,就将准备好的药和水递过去给他:“医生说今晚要先吃这些药。”

岑嘉州顺从地将药接过来,他一次性放进嘴里,然后喝水仰头吞了下去。

见他把药吃完了,陆惜恬紧接着问他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见他摇头,她立马转身替他将床铺上的被褥拉开:“那你快躺下休息吧……”她的话刚说完,手臂就被人握住了。

岑嘉州牵着她坐到了自己身旁,两人四目相对,陆惜恬微微有些发懵。

岑嘉州无声叹息,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等我一会。”他起身去了浴室,将刚才放到冰水里浸泡的毛巾拿起来,他重新走回床边,在陆惜恬呆愣的注视下,温和道:“会有些冷。”说着,他将泡了冰水的毛巾轻轻敷在她红肿的眼睛上。

陆惜恬闭了闭眼睛,毛巾的温度是冰冷的,贴在她酸胀的眼皮上,这阵温度刺得她心脏一缩,情绪上涌,她忍不住抿起了唇,然后就听到岑嘉州在她耳边低声哄道:“别哭,等会眼睛又肿了。”

他说话时的音色格外温柔,陆惜恬心底泛起酸涩,想起了梦里无数次见到他孤独彷徨地坐在看守所里的身影,她抿着唇克制着流泪,良久后才哑声开口:“之前那个梦……都是因为我。”

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才是这场梦境的关键,如果她知道,当初她就不会来接近他,这样之后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她虽然改变了梦境结局,可并没有因此感到庆幸或喜悦,她这一刻只是在想,如果自己不出现,不干扰他的生活,不跟他在一起,这些灾祸就会离他远去,他原本可以避免这一切的!

都是因为她。

岑嘉州将毛巾从她眼睛上挪开,就见她睁着双红肿的眼睛愧疚万分地看着自己。

“对不起……”陆惜恬忽然道。

岑嘉州不喜欢听她道歉,也不喜欢她用这种空洞愧疚的眼神望着自己,他敛眸沉默了片刻,继续用毛巾冰敷在她的眼皮上,过了会儿才缓慢地启唇道:“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听言,陆惜恬微顿。

岑嘉州继续说:“除了我们生活的世界外,还存在着与我们类似而不同的多个世界,那里也会有不同的你和我。”他的声音平淡而温柔,“你的梦,如果以此为依据,在那个时空里的我,此时已经被捕入狱了。”

他将毛巾放下来,露出陆惜恬的眉眼,在她茫然的视线里,他温言道:“可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岑嘉州伸手缓缓抚摸着她的眼睛:“最坏的结局是,我们没有相遇。”他的瞳仁安安静静地敛着神情,声色平静道,“我可能在很多个没有你的平行时空里,已经提前死去了。”

第57章 梦魇

岑嘉州一直没有告诉她的是,其实他的社交障碍还伴随着轻度抑郁的症状,他之前曾无数次幻想过,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存在的价值,他就选择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没有遇见她,他在这间封闭的屋子里撑到极限之后,最终只会有一种下场,那就是放任自己的生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人疼也没有人爱,他是在一种极度缺爱的环境下成长的,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不是在大学里遇到周裕还有现在从事的这份工作,他可能早就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可尽管如此,时间长了,这种想法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

独自一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他迟早会感到厌倦。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陆惜恬出现了,她就像一抹鲜活的色彩,填充在他的世界里,给了他生的希望,甚至还产生了想要治愈自己的冲动,他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岑嘉州只是想告诉她,如果不是因为遇见她,他的下场不会比成为杀人犯进监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