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一天,太阳高高地挂在天边,被炙烤着的大地一片炽热。
我拿着麦秸点燃,就像自己小时候学做饭那样,放进灶堂。
可是,当我看到那一把麦秸开始燃烧很旺的时候,我的思维就开始混乱起来。
我看着一些麦秸燃烧着从灶堂里掉了出来,引着了旁边的柴火。我的心无比慌乱、惊恐起来,可是大病中的我,根本和正常人的思维千差万别。
我在心里钻牛角,我想是不是要用水浇灭,但用水浇灭灶房就脏了,我不能让灶房脏。
我又想,我若用手里的火棍将火打灭,原来的柴火就没有那样整齐了。
在后来的多少年,每当我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这种想法时,我都会苦笑到眼泪流出来。
然后,我在心里不断地钻牛角,火势便大了,直到烧到了我的脚。
当钻心的疼痛袭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被烧了。但是我往后挪了挪,看着火势变大,却不离开,我继续在心里钻牛角到底该怎样去灭火。
如果那一天,不是我们的邻居看见了从我们家汹涌而出的青烟,我也许会站在那里被活活烧死。这毫不夸张,因为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静静地站在灶房里,额头已被火焰烤得生疼,我却心中一片慌乱,不知道逃开。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当父亲和母亲疲惫不堪地赶回家时,看到了我们的家门口已经被人群包围。
火已经扑灭,只剩下一道道烟雾缭绕在我们家的上空。幸好邻居发现的早,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但是灶房里的好多东西被烧坏了。
“明明!明明哩?明明……”
我听到父母亲焦急的呼喊,然后有好心的邻里赶紧告诉他们:“娃好着哩,娃没事……”
父母亲跟着邻里的指引,找到了缩在墙角,身体不断颤抖,用手捂住烧伤的腿脚的我。
看到我已经被烧伤,父亲叮嘱了母亲几句,一刻也不停留,把我载上自行车,又一路赶向县城去找太夫治疗。
在路上,我安静地一声不吭。父亲半句指责我的话都没说,一路上却在反复自责:“都怪我,医生曾嘱咐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家,都怪我……”
那天晚上我们从县城回来,父亲从自行车上下来,双腿却蹒跚的厉害,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已经被自行车的座皮磨得起了几个大水泡。是啊,父亲那天骑着自行车,总共要行了多少路?!
后来,父亲又打问到了一家私人医疗所,说专门看我这种病,声誉很好。
那家医疗所甚至跨了省,很远很远,我们只能在县城坐车去。
父亲为了省钱给我看病,还是先用自行车载着我骑到县里,然后再倒车。
那时吃的是中药,每隔一礼拜我们都要去拿一次药,顺便检查一下我的情况。
因为我们回来的比较晚,不能将自行车寄存在普通的存车处,父亲便在临近县城的农户里挨家挨户地去问。
后来父亲终于找到了一家,那是一对很年长的老夫妻,两人已经白发苍苍,但是面容都很和蔼慈祥。
父亲说明缘由,那老爷爷看我一眼,点头说:“给娃看病要紧,我们每天都在,自行车你就随便放里面吧。”
我跟着父亲一起走进去,院子很深很长,我看到里面植有各种奇花异草,蜜蜂蝴蝶成群地飞舞,心下竟生出少有的喜悦感来。
到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当时我心里的那一点点变化,我的病情已经悄无声息地恢复了一个台阶。
那时候的客运管理还不太严苛。有一次,我和父亲乘坐着回来的班车,因为载客量过多,司机在看到交警的出现后开始惊慌。
他快速打开车门,对着我和几个坐在车门旁的年轻人说:“你们几个小伙子,赶紧下去往前走一截,等过了检查点我会在前面等你们。”
我被几个人推搡着下了车,司机迅速关了门就开车往前走。
因为我们坐的是过境车,上车的时候座位都很零散,父亲并没有和我坐在一起。
父亲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我们已经下了车,他赶忙冲到车窗前,摇下车窗奋力地朝我招手。
他一边向我招手一边大喊:“明明你不要怕,跟着他们一起走,爸爸就在这里……”
那天依然很热,阳光斜斜地洒下来,映照在父亲探出的额头上,竟如一尊佛像般光芒万丈。
我看到父亲穿着褪了色的灰色背心,急得满脸通红。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在这个世上,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有你的亲人,才会对你不离不弃。
在后来的生命中,尽管每年的夏天很热很漫长,但我永远最喜欢夏天,因为在那种炎热的天气里,印证了太多太多我难以忘怀的事情。
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无论时间的大河经过了怎样的漫长,但总有一些记忆,犹如刀刻斧凿一般,永远地留在心底。
本章完
我的病情慢慢有了好转,可那一次,我们去拿药却没有能回来。因为医生说现在这种情况要留在医疗所里观察和治疗最佳。
我除了吃药,每隔三天要过一次电。那是最让父母亲难过的时候。
我记得每次过电前,医生担心家长会不忍,总是把父母亲拒之门外,然后再用绳索将我脚手捆住。当按下开关,那高压低电流通遍全身的时候,也是我承受不住痛苦大叫的时候。
我记得父母亲总是眼巴巴地趴在窗户的玻璃上,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承受着如此大的痛苦,直到被电得头发都立了起来。
父亲曾含泪说道:“如果这种痛苦可以替换,他宁愿替我去承受。”
可我不知道后面还要用到针灸。当医生拿着那样长的银针放在我面前时,我害怕极了,第一次大声拒绝说:“我不要这样的治疗,我只要吃药就可以。”
医生斩钉截铁:“不针灸你的病就好不了!”
我看到站在一旁的父亲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可是我知道父亲想要说什么。
自从得了这个病,我总是觉是父亲很可怜,看到父亲总想流眼泪。后来我查资料,知道是这种病的症状,而有些不同程度的患者,则又非常厌恶自己的亲人。我很庆幸自己不是后者。
父亲为难的神情,迅速地溶解了我那颗拒绝的心,然后他看着那样长的银针从我的头顶、太阳穴、双眼间的印堂穴、嘴唇上方的人中穴、手腕以及小腿和双脚掌的涌泉穴中透入。
等行完针灸,我几乎成了一个“针人”,那长长的银针占据在我身体每一个重要的部位。
眼前突然有晶莹的东西砸落下来,我抬头,看见父亲站在我的面前,老泪纵横,他努起嘴巴,仿佛是在哄问小时候的我:“牛娃,疼不疼……疼不疼,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