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逸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恩,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感恩,感恩编剧和导演共同创造出这样一个故事,感恩导演选中他,感恩搭档是那样优秀。他脑海中瞬间浮过千张不同的面孔,像穿过时间隧道那样路过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形形色色的人。
忽然,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个梦,闪过戏里疯狂爱着幻想的自己,闪过连清离开那天清晨寒流快要褪尽的干燥空气,裹挟着初春花草香气涌进楼道的气味,还有那封沉甸甸的信,连清细瘦到凸起的脚踝骨,他的丑陋,他的不安,他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愚蠢又沉重、孤注一掷的爱。
连逸把奖杯抱在怀里,对面前记录整场颁奖典礼的镜头微笑,然后就避开镜头,急切地拿出手机,给连清发消息。
“我拿了最佳男演员。”
“是你的故事。”
“谢谢你。”
国内已经凌晨,连逸以为连清早就睡着了,却不想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我看到了。”
“你捧奖杯的样子真的很帅。”
“我在守着,我知道你一定可以。”
连逸脑子里出现连清抱着电脑的样子,从不关注娱乐圈的他笨拙地在网页上搜索电影节直播地址,搜到后松一口气靠在床头,定定地看自己捧着奖杯瞎诌获奖感言。
他好想回家,想现在就变成一只鸟,飞回去用翅膀抱住连清,告诉他自己原本羽翼稀少的翅膀因为他才变得丰盈,他缺席了自己的童年、青少年、成年,却还是教会他成长和爱人,教会他欣赏破碎的美丽和它们在这世间存在的意义。
连逸难耐地抓自己大腿,以此消解自己岩浆翻腾般地内心。
他就这样从颁奖典礼焦躁到酒店,焦躁到机场,终于在回国下飞机见到了连清那一刻彻底归于平静。
他今天化了妆,李星星预言他们一下飞机就要被媒体围追堵截,给连逸精挑细选了一套休闲又不那么随便的衣服,还特意嘱咐化妆师化得自然些,要帅得不经心。
国际到达口挤满了媒体,他们一行人一下机场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连逸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被拥挤的人流推着往前走,四肢不协调地向四周的媒体打招呼。
连清远远地站在外面,歪着脑袋斜倚靠车门,看自己的弟弟被众星捧月般拥着,加冕仪式般走机场。
连逸一眼就看到等他的连清,艰难地在人流中凑到李星星耳边说:“有人开车接我,等会儿你自己回去吧。”
等他终于摆脱熙攘的媒体,挤上连清的车时,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拿出沃尔皮奖杯给连清看。
翠绿底金黄身的巨大奖杯被连逸从自己怀里转移到连清怀里,杯身闪着层金光,底座像翡翠一样绿汪汪,沉得连清接不住。
“你的故事,该给你。”
“可沃尔皮杯是颁给演员的,你演了这个故事,应该是你的。”
连清把奖杯重新放回连逸怀里,熟练地发动引擎。
夏天结束了,全城绿树的叶子都在变黄变红变熟,阵雨般簌簌落下,演绎没有思想生命体的完整一生。原本燥热的空气渐渐冷却,一阵阵从车窗外涌进,从连清身上吹过,沾上他的气息裹向连逸,连逸闻到独属于连清的气味,转头看向因为降温已经换上薄卫衣的他,看他发动引擎,眉头舒展,专注地开车,一直看。
距离连逸的第一部电影已经过去六年多,他才第一次体会到出名的滋味。连逸最近不敢在路上光明正大拉连清的手,要时刻提防出其不意的狗仔,甚至连平时去超市买菜都不敢和连清走在一起。
当初那份视频和传言虽然早被公关,但业内人都知道连逸有个男朋友,只是没人知道这个不知名的男朋友究竟是谁。几家媒体蠢蠢欲动,黑暗中的镜头对准了连逸家小区。
他和连清白天很少出来,怕被拍。但某天晚上连逸带了一脸伤回家,回来又看到四壁墙,委屈得睡不着觉,于是趁没人的大半夜大着胆子拉连清出来遛弯。
这一遛就被埋伏在他们单元楼对面车里的狗仔逮个正着。
那狗仔在车里正对车窗,怼着长焦努力拍。他从取景框里仔细辨认连逸旁边那个男人的样子,可惜周围太暗,他只能辨认出这个男人身材单薄,看不出二十几岁还是三十几岁。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取景框的两人,发现他们俩手拉手走到路灯旁一个长椅上坐下来,连逸额头似乎受了伤,贴着层医用胶布,而他男朋友很主动,没一会儿就转身跨坐在连逸大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吻起来,下半身不断磨蹭连逸。
狗仔被这个夜半香艳场面吓到,怀着颗砰砰直跳的心仔细调整镜头焦距,自以为拍到大新闻。
长椅上的连逸被连清个亲得脑子发懵,借喘气的间隙问:“你今天怎么了?”
连清勾着他脖子,一只手伸上去摸摸他额头上的胶布,心疼地说:“心疼你,干嘛这么早跟爸妈坦白?”
连逸不在意:“妈早就发现了,爸也迟早要说,被他打一顿就好了,他们管不了我的。”
他说完看了看连清在黑夜中透亮的眼睛,犹豫着问:“真不告诉他们你的事?”
“不了,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况且爸妈年纪也大了,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让他们安稳地生活吧。”
“好,都听你的。”
他们没坐多久就站起来,绕着小区转悠了一整圈后牵着手往自家单元楼走。
在车内的狗仔望着黑暗中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情不自禁感慨:“同性恋也这么恩爱…”
这个新闻最终还是没能发得出来。连逸现在是他们公司的招牌,所有花边和负面新闻全都被公司买断得彻底。只不过经过这么多媒体的捕风捉影,连逸算得上半出柜,大家默契地只字不提。原本谨慎的连逸也渐渐放开,反正大家都知道,他就无所谓瞒不瞒。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连逸以自己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公益基金会。
他拿出这几年自己全部积蓄,帮助走失和被拐的孩子寻找他们的家庭,为教育不发达地区的孩子们普及性教育,一车车给女孩子们买卫生用品,给男孩子们科普和女孩子一样的防性侵内容。
媒体们听说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爆冷影帝凯旋而归的第一件事不是忙着接新片,竟然是做公益,兴趣大涨,一个个采访接踵而至,甚至还有媒体跟到他固定做公益的学校,抗长焦镜头,隔大段距离拍亲自为孩子们普及知识的连逸。
连逸不排斥媒体,进学校的时候热情地向几家跟来边远山区的媒体打招呼,站在陈旧的小学正门前接受了几家采访,面对摄像头自信地谈自己的公益理念,谈未来发展的雄心壮志。他希望通过它们和自己微薄的影响力让更多人知道他们正在进行的事情。
采访结束后连逸一行人进了教室,周围工作人员匆忙准备调试设备,连逸站在讲台上和前排几个小学生聊天,聊得一阵笑。
上课铃一响,他迅速进入特邀老师的身份,拿着自己的投影仪,把准备好的课件ppt投在一片泛黄粗粝的墙壁上。
李星星和连清尴尬地并排坐在教室最后,看讲台上给低年级小学生上课的连逸。他最近和专业教育人士学了很多,正专注地拿着一个人体模型,用手指划出几个部位,对下面的学生说:“这几个部位谁都不能碰哦,爸爸妈妈也不可以。”
底下有小男孩侧过脸小声对小女孩同桌说:“这是你们女孩的课,我们不用听。”
这句话正好被连逸听到,难得表情严肃地敲敲讲台,再次在人体模型上指了几个部位,对下面的小学生说:“男孩子也是一样的,这几个地方任何人碰都不可以哦。”
他说完没忍住看了眼教室最后的连清,他坐在一众工作人员和摄影机之间,翘着二郎腿,脊背靠着墙壁,专注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