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逸等他向自己解释,哪怕他说那是他的独特趣味、是因为疏忽才不小心泄露出去,连逸也会原谅他不原谅还能怎么样?
可他等了很久,两人还是以沉默对峙,连逸这次明白了,连清不打算向他说任何实话。
这个认知让连逸原本混沌的大脑猛地清醒,他觉得自己变成一场笑话、一个连清世界的喜剧演员,滑稽地为一位伟大人民医生的娱乐生活添砖加瓦。
连逸忽然抓住连清的睡衣袖子,用一股要把人碾碎的力道将他踉跄拉进自己家。
“你为什么要录这种东西?”
他这次问得更直白,连清却还是不说话。
“是你传到网上的吗?”
连逸又问,又用更大的声音问:“是不是?”
这次连清猛地抬头看他,一脸不可置信:“什么传上网?”
连逸见他还狡辩,失望地点点头,把手机几乎举到他的贴面位置,音量调到最大,拖动进度条,点开视频。手机扬声器立刻传来刺耳夸张的呻吟声,连清不用看也知道那声音的主人就是自己。
呻吟声还在持续,连逸盯着连清的眼睛,就这么举着手机,也不关,倔着脾气,一定要他亲口承认。
连清终于忍受不了整座房子四处都充斥着自己尖锐的呻吟,上前一步抢过手机,承认了:“是我录的。”
“你为什么要录这种东西?”
连清不说话,拒绝沟通。
连逸恨不得把他嘴撬开,抽出他的食管脾胃,顺着血管钻进他心里,好看看他到底还藏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被巨大的失望和愤怒笼罩,脸都憋得通红,没忍住上前推搡了一把连清的肩膀,尖锐地问:“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这话意味深长,连清听出不对劲,抬头去看他,只看到他漫上脸的怒红。
可连清依然不说话,像天生哑了一样歪斜地站着。
连逸看他紧闭的嘴巴,恨不得掐死他,事实上他差点就这样做了,他靠近连清,两只手牢牢钳住他肩膀,要把他摇到天上一样拉扯着他肩膀拼命晃动,几乎把他摇散架。连逸根本憋不住秘密,轻而易举地就把全部说出来:“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话?你衣柜里的摄像头和玉是怎么回事?”
听到玉的瞬间连清倏然抬头,但他不敢直视连逸的眼睛,刚把脑袋抬起来就低下,只在心里发出一声遗言般的叹息:他全知道了。
连清清楚自己这次没法逃避,终于在身体被晃散架前小声说:“你看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发觉面前的连逸不再动了,于是他又接着承认:“就是你想的那样。”
连清承认了,可是不给任何解释,这比狡辩不承认还要更加不妙。
连逸胸口的气像被全抽走一样剧烈地喘,最后一根理智神经就这么在压抑的沉默中崩断,他想听解释,可连清不会向他解释,于是他只好用最卑劣的方法逼连清说话口不择言,激怒他:“你这样和那些偷拍的变态有什么区别?恶不恶心?你恶不恶心?”
恶心这个词一出来连清脸色霎时变了。连逸对他的评价是恶心,宣告了连清的二十年等待彻底变成一场笑话。
连清僵硬地抬手,他发现自己还能动,于是慢慢把手移到胸口纹着连逸名字的地方,疼,不仅疼,他还第一次迫切地产生想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
他仿佛又回到十八岁那天,嘴里被塞满衣服,呜呜地叫自己婊子。他想杀了连逸,然后自杀,和他一起死。他开始思考两个人的死法,忽然发现语言之枪不也是一种杀戮武器吗?
于是连清抬起头,走上前,把自己的身体几乎贴到他胸口,然后伸出食指,戳在连逸胸口纹着自己名字的地方,狠狠地戳,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迎着连逸的目光叫了一声:“连逸。”
连逸以为他终于要解释,却没想到紧接着等待他的是枪林弹雨。
连清戳着他的胸口,表情变得有些不正常,像被人剜了心般痛苦到极点,神经质地哑着嗓子说:“连逸,你说我恶心,可你就不恶心吗?你肏亲哥哥就不恶心吗?你一个明明喜欢女人的男的,肏男人屁股肏得停不下来就不恶心吗?”
连逸从没见过这幅疯癫样子的连清,可他好像又在哪里见过,他想起来了,这是梦里那个疯子,拿枪指着自己脑门的疯子。
可连清停不下来,他在这场对峙中体会到久违的、诡异的快感,双眼猩红,一步步贴近连逸,几乎要把自己贴到他身上。
连逸捏住他手腕,用几乎要把他捏碎的力道将他快要贴到自己身上的身子扯下来。
连清见他嫌恶地拉扯自己,心里那片很久没没起波澜的地方砰地一声彻底碎了,他扯着连逸的领子继续发疯:“你不是要听理由吗?我喜欢看自己被人干的样子,够吗?够吗?”
连逸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要结冰,他不敢相信这是从连清嘴里说出的话,一根手指哆嗦地指着他鼻子,嗓音都变得颤抖:“你是不是疯了?你不是精神科医生吗?先给自己治治精神病吧。”
连逸全身上下都在经历疼痛,不是一刀即下的疼,是一根根冰针缓慢刺入皮肤里的、细密的疼。他原本不必这么疼,可人一旦选择要爱什么就必须承受疼的风险,所以他是活该。
可他怎么发泄此时窜走在他身体里的疼,答案只有一个变本加厉伤害他的爱人。连逸狠狠揪住连清一侧头发,另一只捏在他两侧下颌骨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都捏碎。
连清倔强地瞪他,因为两颊被人钳着,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但他非说不可,迫切地想让连逸也来体会体会自己这二十年过得究竟有多疼:“连逸,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自己是金毛玲吗?因为我就是陪酒女,妓女,我十五岁就被自己爹强奸了,十八岁就可以跟只在夜店见过一面的人上床。你以为我是医生就是什么干净东西?你以为我后面就被你一个人干过?你错得太离谱了,我脏得你想象不到,四十多岁满身油腻肥肉的人肏过我,十八九的大学生也肏过我,我比下水道的蛆还脏,你去检查艾滋吧。”
连清说着眼泪就流下来,可他倔得不肯眨眼,就任由眼泪那么沉默地流下来。
对面连逸看起来也要哭了,卡着他的脸,手指掐在脸上的肉里,掐得快变形,双眼绝望地看着他。
连清有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他被掐得几乎不能说话,却还是用最后的力气呜咽着说:“你肏的都是别人肏剩下的,搞男人都赶不上一手货。”
“啪”地一声巨响,连逸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想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但他什么也说出口,张张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带挤压声。
连清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呆站着,嘴里很快涌出一阵血腥气息,这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刺激得人回神,他对着连逸的脸,把一口带血的吐沫啐在他脸上。
连逸用袖子抹掉脸上带血的吐沫,揪着他的头发,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到玄关,打开大门用力一推,把他扔出去。
“滚出我家,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门一关,连逸忍了很久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像连清一样没有声音,在沉默中,只是流下来就结束了。除了拍戏以外,他印象中最后一次掉眼泪是在小学,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再也不会有眼泪,但人不要随便高估自己,已经说了,要爱什么东西就要提前做好疼的准备,没有准备好就不要去爱。
48.
连逸变成了一个黑色摄像头。
早上七点,连逸准时站在大门口,身体紧贴冰冷的金属门。他整个人趴在上面,眼睛透过猫眼向外看,外面不算亮,猫眼和楼道黄色灯光把连逸眼中的世界扭曲切割成九十年代的香港电影。
连清每天早上七点出门,二十分钟通勤,到了医院和大家打声招呼,换白大褂,扫一眼邮箱,接着出八点的门诊。连逸跟他生活过几个月,对他的作息和上下班时间摸得很透,就这样沉默地趴在门上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