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宵放开了谢随的衣领。烦躁地挠了挠头。
“我今天来找你是来道别的。我打算离开盛京,随便?找个乡下地方去养老?了。如?今又?是窝里斗,又?要打仗的,这一天天的,说实话,我倒开始怀念起公主?掌权的那段时间了。虽说封了城日子也苦,但是公主?掌权的时候至少不?会过得提心吊胆。你看看这屋里的人,哪个是没在发抖的?这样下去,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自己头上?了。”夏宵说。
如?果她能听到这话,大概会高兴吧。谢随想?,可惜,她听不?到了。
谢随望着外边的街道,突然说:“我昨日又?去法?云寺敬香了。这个月里去了几?次不?记得了,只是那里的住持已?经记下我了。她又?劝我该放下过去,好生向前看。”
“你是该放下了。”夏宵顿了顿,“就是为了她,你也不?能这样由着宋罂胡闹下去了。”
谢随苦笑?两声。
是啊,她这么在意盛京这个地方,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不?愿看到这番景象。
她已?经死了,除了替她守好她生前所钟爱的这座城和这里的万家灯火,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深夜。
孤叶城西小院里却是灯火通明。
稳婆郎中奶娘都是一入秋就提前备好的,除了冯妙瑜自己找的,还有几?个是荣夫人推荐过来的。虽说是亲姐弟,周明到底是个男子在里面不?方便?,早早就被撵到隔壁邻居家里了。
冯妙瑜也是头回?知道这女子生产从发动到生出来竟然要这么长时间。
早上?刚刚发动时还只是轻微的阵痛,连往常来月事都不?如?。那时她还有精神和周明打趣儿说说笑?笑?,按郎中的建议吃东西补充体力?,等到了晚上?,痛得越来越厉害,疼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看那几?个稳婆越来越严肃的脸,都说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她忽然就紧张起来。
太痛了。
痛到简直想?死。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若是没熬住该怎么办?想?她辛辛苦苦努力?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新身份新生活,难道就这样轻易的死掉?
眼前浮现出自己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的场景,乳白的帷幔,底下的人像个漏水的水囊,血淅淅淋淋地流着,漫长到好像永无止境,于是那疼痛也是永无止境的。
人们说话的声音远远飘来。
“小娘子真可怜……还这么年轻呢,就这样死了……”
“谁说不?是呢……”
“可惜了,人生才开始呢……”
……
想?象中的场景过于逼真,她哆嗦了一下,知道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不?可能说不?生就不?生了,但她就是怕的不?行。
冯妙瑜忽然就崩溃了,叫道:“我不?想?生了。我们不?生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谢随眼下在做什么。也许忙着花天酒地,也许正在呼呼大睡……早知道这么遭罪,就该在十个月前谢随拉她做那事时一枕头捂死他,也省的有后面这一摊子烂事了!
几?个稳婆都忙着准备接生,她这一嗓子把一旁的榴红和守在她榻边的福婆都吓了一跳。
榴红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下子就乱了方寸,那帮着冯妙瑜按摩手脚的福婆却温柔地笑?了笑?。
“可是这会儿疼得厉害?娘子莫怕,吸气。这就是快生了。娘子这胎一定会顺顺利利的。我出门前替娘子拜过送子娘娘,送子娘娘和我说娘子这胎母子平安,送子娘娘金口玉言,绝不?会有假。娘子这胎是足月,何况方才稳婆不?也说了娘子这胎胎位正?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娘子只管放松心情?,一会稳婆让娘子用力?娘子就用力?,让娘子缓着娘子就缓着,一定没事的。”
这位福婆是荣夫人特?地安排的,福婆不?会接生,却都是顺利生育过的妇人。一来能让初产妇沾沾她们的福气,二来这时候稳婆忙碌,难免有不?周到估计不?上?的地方,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在身边也是好的。
荣夫人找来的这位福婆生的面容白净祥和,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听她讲话有种儿时听母亲唱摇篮曲哄孩子睡觉的柔和感?,冯妙瑜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安抚下来了,甚至还有点想?哭,但这个时候她哭不?出来,只能吸吸鼻子。
“时候差不?多了,先扶娘子起来吃药吧。”
稳婆端着还冒着热气的催产药进了屋。
第85章 85 何处不相逢。
也不知是那福婆真?有些?门道, 还是那位送子娘娘神力无?边,催产药喝下去,还不到一个时?辰, 冯妙瑜便生下了一个五斤多重?的女孩。
哭声细弱。
“娘子, 是个女孩。”稳婆把孩子包在小被里,喜滋滋抱过?来让冯妙瑜看,又说:“这孩子长的可真?俊,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刚出生的孩子小小的一团, 红彤彤皱巴巴的,像个猴儿。这哪里就能看出来以后俊不俊了。大概是套话吧, 冯妙瑜心想。孩子很?快被稳婆抱给隔间的乳娘照顾,孩子的哭声远了,外面传来众人欢快的道喜声, 还有人点燃了爆竹庆贺, 母女平安,这毕竟是一桩喜事。
这样就结束了?冯妙瑜有些?茫然地想, 这时?有人走过?来捏了捏她的手,“已经没事了,娘子可以安心歇息了。”
冯妙瑜的确也累的不轻,蜻蜓点水似的点了头,依言闭上了眼睛睡过?去了。闭眼,睁眼, 再闭眼……这日子就在人的眼睛一睁一闭间轻飘飘过?去了。转眼, 已是五年后了。
又是草长莺飞好时?节。
五年的时?光足以包容许多事情发生, 变化。比如大梁与巫阳残部共同举兵击溃了青跶部,再如这些?年有位年轻的谢相以贤良而名满天下。但也有些?事情似乎一点也没有随着时?间的脚步发生改变,比如说, 孤叶城西的那座小院。
似乎是时?光格外眷顾此?地而放慢了脚步,依旧是小小门扉,门框上边隐隐有爆竹留下的焦黑烟痕,一进门仍是那块菜地,菜地正对着的正屋,正屋门口突然冒出来一个便小姑娘。柳青色小衫,头发绑了双鬟髻,一副好生细致的眉眼,不笑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笑起来时?又带着几分狡黠一看便是那种小小年纪就可游刃有余地拿捏住各式大人的机灵孩子。她手脚并用地翻过?对她来说仍有些?高的门槛,轻轻掀起东厢房门口的棉帘往里探头瞅了会儿,都了都嘴巴,再一次手脚并用地翻回了正房。
“你?小舅那边可收拾停当了?我这很?快就好。”冯妙瑜正忙着和鬓边那缕怎么都不听话的碎发斗争,头也不回地道。
“娘亲不要着急,小舅正在屋里臭美着呢,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我看小舅没半个时?辰是不可能出门的。”小姑娘说,“毕竟今天咱们要去吃的喜酒是我未来小舅母的姐姐的,每次要见未来小舅母前?,小舅就变得很?臭屁。”
五年过?去,如今周明也是订了亲的人了,和他定亲的姑娘是县令袁大人家?的三女儿。冯妙瑜乍闻此?事时?大吃一惊,连忙回家?找周明街头巷尾都道周明这小子好福气?,一个穷书生竟高攀到了袁大人家?的金枝玉叶云云。只有冯妙瑜知道,要真?论起身份地位来,一个县令的女儿配周明着实?是有些?不够的。姐弟两聊了半个下午,见周明坚持,冯妙瑜便由他去了。反正还有什么能比他喜欢更重?要的呢。
眼角余光瞥见小姑娘扭着胳膊模仿周明照镜子的模样,冯妙瑜想笑,还是压住了笑意板着脸训道:“闹闹,不许打趣你?小舅,他是你?长辈。要尊重?长辈。”
那缕碎发总算服服帖帖梳到了脑后,她这才得空去看那小姑娘,小姑娘不高兴撇了撇嘴,还是点了点头。小姑娘出生时?比寻常婴孩小一圈,身子骨自然也弱些?,入冬后大病一场,可吓坏了冯妙瑜,于?是小姑娘就有了闹闹这个乳名。取这个乳名本意是希望她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但如今看来,这孩子似乎又有些?健康地过?了头……四处惹是生非,闹腾的让人头疼。
“娘亲今天好好看啊。”闹闹趴在冯妙瑜膝头,小手玩她长长垂下的披帛,“也不知道我未来的小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