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是?太后娘娘回来了?奴才就知道您不会忘记奴才的?”
有人从?暗处慌慌闪出来。
谢随和王公公才进院子四下打量了一圈, 乍闻人声两人均是?一惊,谁都没料到这座看起来荒废已?久的?院子里竟然还藏着个活尸似的?人。
一袭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衣,依稀能辨认出是?过去太监衣裳的?制式, 像是?忘记了怎么笑似的?, 那人皱眉慢慢地提了提嘴角,嘴里缺了两颗牙,说起话来像七八岁换牙孩子那样嘶溜溜漏着风。
“你是?什么人,在?哪里当差伺候的??”王公公上下打量他, 很快尖嗓子问道。
那人斜乜王公公一眼,并不答话。
“咱家这问你话呢!”
……
谢随没兴趣理会两个太监争吵, 仰起头,视线猝然被院里一颗小树勾了过去。大抵是?因为这院向阴,常年见?不到光, 那树下半边生的?扭曲而又怪异, 可如今树冠已?经超过屋檐,开着细细碎碎白色小花, 阳光下枝杈微摇,灿烂恬静,谢随不禁轻轻笑了一笑,抬步往屋里走?。
“这里是?什么地方?”谢随问。
推门?的?瞬间?,腥臭腐烂的?味儿劈头盖脸地冲进鼻腔,谢随下意识抬手掩住口鼻, 屋里阴沉沉的?, 窗子钉死了, 墙上密密麻麻贴着旧黄朱砂符咒,几副半寸多长的?挂幡鬼森森在?半空中晃着。大抵是?那臭气的?来源,地板上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留着泼洒了东西的?痕迹, 谢随嫌恶地挪了挪脚。
“莫怕,不是?什么腌臜东西,一点狗血而已?,”那缺牙老太监忙从?旁拎出两条空荡荡的?死狗晃了两下,神叨叨的?,“都是?张仙人交代过的?,这地方原来是?那个灾星住过的?,邪气重,需得用这些?压着……”
王公公道:“胡说,天?子脚下,哪来什么邪气不邪气的?,可管住你这张嘴!”
“这可是?张仙人亲口说的?,能有假?我跟你们说,那灾星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就被镇在?这里时,”那老太监伸手指了指前头的?宫殿,“还敢使那邪术,若不是?有张仙人的?法?术在?这压着,她就要烧死娘娘了!”
“怕不是?脑子出了毛病,”王公公摇摇头,又对谢随道:“这前头走?水分明?就是?个粗手粗脚的?宫女值夜打盹儿碰倒了烛台。”
“那宫女就是?被她的?妖术所蛊惑,你们被她骗了,可我看的?很清楚。我虽然老了,但眼睛还很好?使,就是?她做的?,除了她还能有谁,”老太监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我早就说过,不该放她出去祸害人,就该把她关在?这里面压着镇着,她才能老实?……”
“疯子。”王公公低声说,“这地方明?个奴才就派人来拆了。”
谢随难得对他的?话抱有同感。
宫里竟有这样的?鬼地方。
活像个老宅里的?旧戏台子,搭戏台子的?人和台上的?戏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出将入将门?上的?二帘子破烂不堪,台上只留了个小丑似的?人物,多少年了,还在?疯疯癫癫唱着独角戏。
和一个老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谢随就和王公公一前一后往外去了,跨出院门?前,他突然多嘴问了句:“从?前住在?这里的?那位的?名讳是??”
“玉?雨?瑜?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老太监满不在?乎地说。
谢随脚步一顿。
这宫里讳瑜的?好?像也就只有一位……不可能的?吧?
冯妙瑜长长叹了口气。
荷包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扣出三文钱排在?桌上。不过三文钱而已?,放在?过去怕是?掉在?地上都懒得多看一眼,连一斗米都要五文钱,这点钱其实?没什么好?清点的?,但她还是?用手指戳着数了一遍。
又是?一声叹息。
冯妙瑜有气无力趴在?桌子上,平生还是?头一回感到如此挫败。
这世道,一个独身?女子想要赚点银子怎就这般困难呢。
虽说周明?有言在?先,说银钱方面她不用她操心?,可她也不好?意思心?安理得躺在?家里靠着弟弟养活。大半个月过去,榴红已?在?临街的?酱油铺子找了份月佣差事,每日迎来送往,好?不忙碌,周明?一天?到晚窝在?书房里写话本子,他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冯妙瑜心?里清楚他肩上的?担子并不轻。原来挣一文钱自己一人花,如今挣一文钱得掰成四块省着花……大家都在?稳步向前,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还停在?原地踏步。心?里更焦虑了。
冯妙瑜揉了揉头发,苦笑着起身去院里打水洗脸,好?让自己的?脑子清醒清醒。
周明写J.M Z L P. M稿间隙嘴馋溜出来翻东西吃,眼尖瞟见?了桌上的?三文钱,惊喜道:“长姐,那药铺账房的?差事成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他们只要男账房,不要女账房,说女子做不来这这些?。但他们后院缺佣作,我就去后院帮着搓药丸,从?卯时到酉时,一天?会给?二十文钱,”冯妙瑜指了指桌上那三文钱,“可没半个时辰,他们管事就说我笨手笨脚碍事……三文钱打发我回来了。”
其实那管事的原话要过分得多,他暴跳如雷指着冯妙瑜的?鼻子骂了足有一盏茶功夫,说就没见过她这样粗手粗脚的?女子,连个药丸儿都搓不好?,白长一双手脚,对得起爹娘么云云。
周明在冯妙瑜身旁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子多是?在?家从?父从?母,出嫁从?夫从?姑舅,除了些?实?在?揭不开锅的?家里,在?外抛头露面的?少之又少,愿意聘用女子的?差事也极少,常见?的?无非帮佣,厨娘,稳婆,艺伎这几种。帮佣,厨娘,稳婆显然都不是?冯妙瑜能够胜任的?,至于艺伎,他还没有黑了心?肺忍心?让自家姐姐去赔笑赚那等?血泪钱。
“这种事也急不得,总有适合长姐做的?事情,”周明?说,“长姐你先想想你擅长做什么,然后再去想找什么样的?差事。”
冯妙瑜摸了摸下巴。
“擅长的?事情?”她顿了顿,似是?仔细考虑了会才开口:“勾心?斗角?”
在?宫中朝堂厮杀了这么些?年,她好?像也不会别的?。
周明?罕有的?沉默。连冯妙瑜自己都笑了。
勾心?斗角,玩弄权势。尚若她是?个男子身?,只怕来请她出山的?人都可从?门?口排到盛京去了,可惜她是?个女子,从?没听说过那位老爷会请一个女子做幕僚辅臣的?。
“那长姐可有想过做夫子教书?如今也有不少有闲钱的?人家愿意找个女夫子给?家中女孩儿启蒙的?。”过了好?久,周明?才道。
“我早问过了,”冯妙瑜摇摇头,“你可有学过《女诫》?”
“我们学那玩意做什么?宫里的?夫子又没疯了。”周明?说。
“他们要的?女夫子,就是?去讲这个的?。我就看了一眼,什么‘卑弱第?一’,女儿出生后得睡在?床下表明?地位低下……教这个,不是?害人嘛!女子也好?,男子也罢,人生来分明?有着许许多多的?可能,为何一出生就要告诉她低人一等?,这辈子合着就该做牛做马顺从?畏惧还不能有半分怨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冯妙瑜抿了抿嘴,又说,“也许是?我心?气太高,吃的?苦头太少了吧。真要饿上十天?半个月的?,恐怕就不会说出这番话来了”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喜欢你说的?这句话。”有人推开院门?走?进来,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