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倒茶的小二的表情顿时有些古怪,手一抖,茶水差点倒到杯子?外面。
“来谈正事吧,”万俟满身子?往前探了探,“你帮我找到我兄长的下落,我可以保证我此生都不会再去纠缠妙瑜,很合算的买卖吧?”
谢随端起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了。他素日爱喝口味鲜爽的绿茶,不喜欢这种滋味醇厚的沱茶。
“别着?急,你先看看这个?再说吧。”谢随拿出几张纸放在桌子?中间。
万俟满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半信半疑接过来翻阅。她雅言虽然说得不错,但阅读文字还是很吃力?的,三四十?页的内容,她只大概看明白了上面写?着?许多的人名和地址。她不解地望向谢随。
“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万俟满问。
“是礼尚往来的意思。”谢随扫了她一眼,慢慢地说,“你的手足亲人,可不止万俟闻一个?人,你叔伯姑母,堂兄弟姐妹,他们是死?是活,你觉得无所谓吗……”
“他们还活着??”万俟满眼前一亮,随即心?里一沉,明白了谢随拿出此物的意思,“你要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我?”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做你的世子?妃,我当然不会动他们一根头发?。他们可是偷渡进来的,没有户籍,又是蛮人,听说生活十?分艰难。只要你不惹我,我不介意让下面的人在方方面面上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过得舒服些。”谢随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或者,你更?喜欢我的人把他们一个?个?送去南安侯府上?天气?这样热,路程又这样远,等送来那味道恐怕不会很好闻。”
谢随垂眸假装专注地看着?深红色的茶汤,他知道万俟满正死?死?盯着?他,眼角余光扫过半敞的窗户,那辆灰扑扑不起眼的辎车依旧停在楼下,车夫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如果她的答案是拒绝,那么南安侯府的准世子?妃将会在今晚突然失去音讯。
他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不喜欢有人可能威胁到冯妙瑜。当然,双方能坐下来谈妥了是最?好的,杀人灭口,那是最?后迫不得已的办法。
万俟满沉默了很久,脑海里天人交战。谢随,这个?人是她找到兄长的最?后的希望了,在盛京她还认得谁……林修远,她是不讨厌的,但她总不能真的一辈子?隐姓埋名,困在南安侯府里相夫教子?吧?可姑姑叔叔家那是百来条人命啊。
兄长一个?人的下落,和手足亲人数百条的性命,孰轻,孰重?
万俟满深深地呼了口气?,闭了闭眼睛,“真卑鄙啊。我能说个?‘不’字出来吗。”
谢随离开后,万俟满一个?人静静地坐了许久。外面风越来越大了,呜呜呜地吹着?。她突然像被人抽走了骨头一样软倒在椅子?上,轻轻地哭起来了。
她要怎么办才好,难道就真这样认命,忘记了姓名前尘,恬不知耻的活下去吗……
她呜呜哭了好一会才止住,擦了脸起身,她是偷偷从?南安侯府溜出来的,再晚回去只怕瞒不过府里的人了。
这时候却有人过来敲雅座的门。
店小二在外面道:“夫人,外面有位自称是一位闻公子?朋友的人说要见您。您看是让他过来,还是?”
万俟满一愣。
谢随早就离开了,她在盛京又没有其他认识的人。眼下找上门来的会是谁?
灰白的雨幕下,那辆不起眼的辎车依旧停在酒楼门口,那戴着?斗笠的车夫却不见了踪影。
第66章 66 纵马。
午后, 一天里最?容易犯困的时间,何况外面还沙沙沥沥下着暴雨。
早上颁政坊书?店的伙计送来了谢随前些日子订购的新书?,小书?僮整理到一半犯了困, 正枕着两本书?趴在地上打着盹儿, 突然间听到推门声,吓得猛地起身?,站直了,又用袖子抹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
“姑, 姑爷,您今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随看到了他脸上几道红红的印子, 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姑爷,您吃过饭了吗?这会厨房里应该还有人, 奴才?立刻叫他们给您做点东西吃。”小书?僮殷勤道。这份讨好里带着点将?功折罪的意思。
“不用了, 我不饿。我要处理公务,你出去?吧, 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谢随说。
看着小书?僮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雨幕里,谢随立刻锁上了门,阖上窗子,再三确认门锁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后,他才?坐下,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就着火烛挑开了上面的蜡封。
信是?几个时辰前夏宵亲手?交给他的, 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让别人看见, 只能由他亲自?拆开看其实夏宵这是?多此一举,就算不叮嘱他也不可能不谨慎的。
因为这封信是?从岭南寄出的。
身?在岭南,还会寄信给他的想来也只有那位了。
原太子, 安王,冯重?曜。
上好的蜜香纸,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些岭南趣事和家常问候,似乎只是?一封普通信件。谢随耐着性子一句句往下读,终于在信尾看到了熟悉的字迹,笔走龙蛇,却只有短短四个字。
“时机已到。”
他翻来覆去?地把那个四个字看了许久,脑子里一片空白,雨声沙沙,像是?白腻腻的蚕啃食桑叶的声音。这里没有蚕,书?房里怎么可能会有蚕?可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啃食着他的心脏。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在安王救下他,又安排他重?回盛京的那一天开始,这就是?注定的……虽然他心里知道总会有这一天,但是?这一天怎么就不能来得晚些,来得再晚些?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谢随拿过烛台,火光跳动着将?信封连带着里面的信撕扯了个粉碎。他起身?推开窗户,冷风猛地扑进屋里,谢随打了个寒战,搭在窗边的手?缩了回去?,正准备收拾一下出去?叫那个小书?僮过来整理新书?,一个念头?却突然闪过。
今早夏宵把信交给他时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封信不是?问候,更不是?什么友善的提醒,而是?一个警告。最?后通牒。
他本该在西境大捷的消息传来时就开始动手?的,却一直拖到了现?在,拖到冯重?曜不耐烦到来信警告他。
身?不由己。
谢随闭上了眼?睛,叹气,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小暑过去?后,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下雨时的盛京是?个盖了锅盖的大蒸笼,开水从天而降,潮热难耐。不过下雨的时候到底还好些,不下雨更糟糕,腾腾热气里夹杂着东南风,整个盛京是?个石板青瓦做成的烤炉,路上行人拼了命地挥手?扇凉,却杯水车薪般的无济于事,男男女女,老老小小,一个个热得衣衫不整,形容枯槁,活像风干挂在杆子上的的肉……行走的人干。
暑气熏蒸,金石熔解。
皇子龙孙们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冰块冰碗儿消暑解乏,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时不时能得到帝王赐冰的荣宠,何况就算没有冰块解暑,家宅后院的绿荫底下也总有一丛凉爽地。而既没有冰块可用,又没有能种植大量林木的大宅院的寻常人家倒琢磨出了一个消解暑热的新办法
上寺庙里静坐。
赵氏先带着女儿去?凑了这个热闹,回来后对此大加推崇,说什么暑热不过都是?人的幻觉,心静自?然凉云云。她说的天花乱坠,冯妙瑜自?然是?不信的。外面那么大的太阳烤着,哪里有放了冰块开着北窗通风的屋里凉快?左不过是?闲来无事,也去?凑个热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