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的日记，从她要去钓一条大鱼那里，戛然而止。所谓钓鱼，大概率是一些更见不得光的事情。负债，催收，情色产业，从灰到黑，下一步是什么，诈骗、谋杀？

罗溪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故事最关键的脉络，再往前几步，就是真相。但兴奋里掺杂了同等浓度的恐惧，真相真的是她能揭开的吗。

林秀姿承诺的十万块，她当作是一笔过渡资金，可没当成买命钱，

于是她整理了截至目前发生的一切，并贴心表示：如果林秀姿不满意，她可以接受最后劳务结算仅支付原定金额的 70%。

在收到这份文档以后，林秀姿突然给她打开电话，她接起来，对面像连珠炮似地提问：“只找到这些吗？”、“你说的那个林易的下落呢？”“不止这些，一定不止这些，我知道的。”，“不可以，现在绝对不可以停下来。”她的声音，有种神经质的紧绷。

“如果不止这些，阿姨你还想知道什么呢。你真的，在乎蔺屹吗？”

从她第一次推开门，寻求帮助，这个疑问其实就生在罗溪的心里。

林秀姿种种表现，并不像一个执着于了解女儿死亡真相的妈妈。对委托给罗溪的调查，她并不积极，简直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换成苏蕊置身其中，罗溪毫不怀疑，她会发疯。

苏蕊会天天夜夜，倾家荡产追着要个答案，跟她爸，跟所有人，成为一个为真相而活的疯女人。她们母女之间，是有有很多未挑破的问题，但罗溪从没疑心过，自己在苏蕊心里是支柱，是天下第一等的重要。

“我当然，她是我的女儿，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作品！我怎么会不在乎！”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变尖，带着些歇斯底里的疯狂。说完这句，那边只剩下饮泣的声音。

罗溪决定无论如何，这次都要硬起心肠，“林阿姨，你不告诉我真正要找的东西是什么，这个事情，没办法继续下去。你尽快把尾款支付了吧。”

“我后天来北京，我们见一面吧。钱，阿姨不会少你的，有些事是应该要告诉你。”林秀姿像是恢复了冷静，重新向她发出邀约，“听完，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往下查。”

于是，就有了这次茶室之约。

还是上次见面的小雅间，罗溪推开门，林秀姿已经将茶泡好。

地点、时间、环境不变，但人，全然不是 2 个月前的那个人。

上次见面，林秀姿虽然面含凄楚，但头发柔顺、服饰精致，一看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但现在的她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头发潦草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眉头深锁，整个人是掩饰不住的颓唐。

林秀姿给她倒茶，两人对坐，直到一壶喝完，都还是沉默。林秀姿侧过身，接水煮茶，罗溪按捺不住开口：“林阿姨，别烧水了，我也不是真来喝茶的。你电话里说，要和我说的，到底是啥。“

林秀姿手上动作不停，直到重新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才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小溪，你和屹儿是好朋友，对吧。“

“算是吧。”罗溪有点心虚。其实早在那次京 A 吵架之前，她就渐渐感觉到自己和蔺屹可能并不是那种可以一辈子当朋友的关系。

她们其实只在彼此空窗期曾亲密无间过。对爱、钱、生活截然不同的设想，按照政治光谱划分，大概站在极右和极左，不可互相理解的两端。

蔺屹，我天真而美丽、浅薄又保守的女朋友，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她和我说过，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很聪明，很独立，看过很多书，但是……”林秀姿轻声说：“太清高了，总是一副瞧不起钱，也瞧不起男人的样子，其实心里也看不起我吧。”

以你的聪明，果然一直都看出来了啊。

“我以为，她那么讨厌又那么在意你，如果是你去调查，她一定会忍不住拦下来。”

“你在说谁？”罗溪觉得自己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接一根竖了起来。

“小屹。她可能没有死。”最后一句话，她说出切齿的寒意。

接着，林秀姿平静地讲述起，在上次见面时被她选择性隐去的部分事实：

“在蔺屹辞职创业，和庄煦恋爱之前，我们母女间就疏远了很多。我的投资出了些问题，需要还一笔债。本来，想找她帮我暂时周转下，没想到那孩子，从小被我保护太好，竟一点担不起来事。

最后好赖解决了，但屹儿再不跟从前似地和我交心，大概怕再让她帮我还钱吧。

后来，就是你查到的，她谈了恋爱，工作也不要，正经日子也不过。那年春节，她甚至都没在家过，和那男的跑到一海岛上。我当然是不满意，但也没办法，她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能把她捆在房间里不让她去。

我只能安慰自己，孩子就是随她爸，会做生意，有出息。她没和你说过她爸吧，不能提，那个人，十几年过去了就没回来过，如果不是偶尔还会打钱过来，我几乎要怀疑他可能已经死了。

说回到屹儿，知道她出事的消失，我当时急怒攻心，直接进了医院，后事什么的都是我外甥，她表弟去巴厘岛弄的。就出院后，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那封邮件没有发件人的信息，看起来像垃圾邮件，但那标题，我一看就觉得，不太对劲：【final gift from your love】,那邮件点开就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和一组复杂的字母数字，“我最好朋友说过，好女人会有好报。”，‘钱包地址：6KXXXXX……，密码压缩包：XXXX。’你知道比特币吗，孩子。知道对吧，好，那我就好给你解释了。我前些年投资过一些项目，当时就买了些那种投资比特币的理财产品，看到钱包地址什么的，隐约就知道是什么。

我下了个钱包软件，叫 Electrum，按上面提示创建了个新钱包，等那笔钱同步完成，显示余额的时候，我整个都人傻了，15 BTC。按照那天汇率，这里大概是两三百万。根据钱包交易记录显示，这笔钱是在 6 月 1 号以后才陆续转入。你记得吧，小屹出事的时间，是 5 月初，也就是她被鉴定死亡以后，才处理的这笔钱。”

林秀姿。罗溪仿佛在听天方夜谭，有些小心地发问：“这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会不会，是您那个前夫给您的。这不是 from your love 么。”

“当然不会。”林秀姿笑了，声音几近嘲弄，“你们这些傻孩子。男人养小，从来不是买断制。”

“过去二十来年吧，那个人给我的钱，总是一点一点地，卡着给的。他是要我记住，只要还一天给我钱。我就是他女人。”

“你把它当成是母女连心也好，当成是一个妈妈的执念也好，我就是知道，这笔钱一定是她留的。而她也一定是遇见了一些事，一些她必须用生死解决的事。她留下那句话，提到最好的朋友，一定指的是你。”

“阿姨，最后求你一次，你去趟巴厘岛，我之前答应给你的钱，翻倍。去这个地方，帮我找一找，最后结果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会把所有的钱都付给你。”

罗溪看着林秀姿苦苦哀求，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两个月大海捞针似的寻找，半晌她突然笑了，“好啊，我去，但是阿姨，我要 5 倍。”

我最亲爱的女朋友，你让我跟狗一样跑了这么久，精神损失费，总要给我多一点吧。

这个女孩胆子太大了，她去了不怕出事？万一被杀被抢，国外这种事情很常见，包括英美那些所谓文明国家，

进了园区，还能把自己当人吗？

“我就算是花瓶，那也是收藏级别的花瓶。”

还和邱耀恋爱时候，有次你和罗溪聊到婚姻里的男女分工，你旗帜鲜明地维护男人赚钱养家，女人貌美如花的传统，罗溪反问这不是把自己物化成花瓶，你如是反驳道。

此刻，你躺在床上，懵懵懂懂地自嘲：“现在这样，也算是收藏级了。”

真的，被收着，藏起来了。

这是来到蓝天园区的第 25 天，也是你被庄煦关小黑屋，粒米未进的第四天。

最开始，庄煦，给了你除离开园区和联系外界以外全部的自由，你可以自由地在园区限定楼层参观，自由地去顶层的露天泳池游泳晒太阳，不想出门可以待在房间里看电视，虽然电视台里的语言你完全都听不懂；想吃什么拿起电话就会有人送来，想买东西可以告诉小弟，但这里地处偏远，除了日用品，其他东西都要等车一起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