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岭笑着,云淡风轻地回应。
副驾驶门拉开,宁瑰露上了车,拽着安全带先系上,大咧咧道:“我大伯今天也来了?今儿个下班怎么这么早啊?”
“你这大小姐回家了,谁还敢怠慢?”孟海岭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从岗亭进到家门口,还有几公里远的路。宁瑰露还稀罕:“是我大伯让你接我来的,还是我少钦哥啊?”
“是我主动请缨,亲自要来接您的。”孟海岭打趣。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那老爷子没说‘那丫头,是缺胳膊少腿儿啊还是缺心眼儿啊,连自个儿家门都摸不回来了’?”
她把老爷子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孟海岭敞怀大笑。
车从岗哨开到家门口,宁瑰露就和孟海岭唠了一路,也大致了解了一下这几年家里头的变化。谁谁调动,调动去了哪,这种公事寥寥几语带过,主要还是聊老头子身体。
89岁高龄了,就是铁打的也无可避免地得有折耗,更别说这老头年轻时候身体就落了一身病。
孟海岭说老爷子精神劲儿还行,就是心脏和胃肠最近毛病多了点儿了。家里头想劝动老爷子上御澜庭住去,那边离军区医院近,有个什么三灾五病的处理起来也快些,但老头非说在那边钓鱼没有这边钓鱼方便,老神在在就是不乐意搬。
“小露啊,你爷爷最疼的就是你和你哥哥兄妹俩了,只有你来劝,怕才劝得动他了!”
“哎!这高帽子给我带的!这可不是一般的疼啊,小时候一月抽三回,我和我哥都老琢磨着我俩是不是老爷子的陀螺点化成精的,不然他怎么一瞅我俩就想动鞭子?”
孟海岭说不过她,笑意难绷:“行了,别贫了,赶紧瞧瞧老爷子去吧!”
宁瑰露推门下车,在一众阿姨的翘首以盼里隆重登场。
“我天啊,这黑不溜秋的煤疙瘩是谁啊?”
她这笑脸还没挂上呢,就听人群里传来一声损。她打眼看去,瞧见了她少钦哥大伯的儿子。
“于少钦,我可听见了啊!你这背后说人的嗓门一点不收敛啊!”
人群里传来小孩稚嫩而又脆生生的一句:“哎呀妈呀,煤疙瘩说话了!”
得亏宁瑰露是个心宽的,不然得被这一句补刀气岔气,笑破了功问:“谁说话呢?”
“小姑奶奶说话呢!”
那小声音又不紧不慢地怼回了一句。
童言无忌,大伙儿被逗得前俯后合。
于少钦抱起了扒在他腿边的小姑娘,轻轻拍了一下她脸蛋儿,佯作惩罚:“没大没小。在家怎么教你的?叫姑姑。”
“姑姑好!”小姑娘一抱拳头,脆生生地说,“欢迎姑姑远道回家,姑姑辛苦了,姑姑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姑姑要给大红包!”
“我天啊,我还没踏进家门呢,就先来要红包了?得了,我还是赶紧走吧!”宁瑰露作势要回头。
于少钦朝女儿怂恿几句,把女儿往地上一放。穿着蓬蓬公主裙的小姑娘跑过来一把扒住了宁瑰露的腿,奶声奶气说:“小姑姑不走,小姑姑回家吃饭。”
宁瑰露笑了,弯腰举起小孩,拎起来仔细打量:“我走的时候这崽子路都不会走,现在竟然都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何止,都说璨璨像你,一听这话可把我家听霏愁坏了。”于少钦说。
宁瑰露嗤之以鼻:“这是瞎扯,我小时候瞧着比你家璨璨好看多了。”
于少钦掷地有声:“你好看个屁!”
见这两人贫个没完,屋里传来一声:“得了,别站门口说了,快进门吧!”
宁瑰露走到家门口,顺手把拎着的小姑娘往旁边人怀里一塞,踩脱了鞋就往家里冲,撒欢地喊:“老爷子”
璨璨莫名其妙掉进了一个陌生人怀里,盯了他几秒,问:“你是谁呀?”
庄谌霁把小姑娘放地上,伸出手,温和道:“你好,璨璨,我姓庄,叫庄谌霁,是你小姑姑的朋友。”
璨璨没有伸手握他。偏了偏头,说:“是朋友?我知道了,你是小姑父!”
刚说完,脑瓜顶上就挨了一拍。她“哎呦”了一声。
于少钦抱起了小姑娘,对庄谌霁笑着道:“小孩嘴上没把门,胡说八道,您甭在意。来都来了,一块进来吃个晚饭吧。”
“打扰了。”
“王婶,再拿双鞋来!”
宁家一大家子人真可够多的。往上从爷爷、二爷爷辈数,再是各个亲的、堂的伯伯、姑姑、叔叔,再顺着是堂哥、堂姐,再往下还有一帮萝卜丁儿。
四世同堂,七嘴八舌,那家里简直乱得是一百只噪大苇莺齐飞。别说宁瑰露头疼,庄谌霁进了门都惊吓了一刻。
宁瑰露绕了一圈人群,随意抬了抬手指充作招呼,把围拢来热切关照的亲戚撇落,只问一句:“老爷子呢?”
“那边,睡着呢。”
宁瑰露探眼看去,找到了坐单人沙发里头,打着瞌睡的老头。
她那威严的老头儿真老了,高大的身躯像被塞进了一个缩紧的套子里。黄铜般的皮肤,眼眶底下挂着蚕大的眼袋,脸上的沟壑越发深弥,乌黑的唇色,坐在人群里也能打着瞌睡了。
宁瑰露想和从前一样,吓唬吓唬着老头一下,示意旁边人让开位置,她蹑手蹑脚走到老头跟前,忽然那促狭的劲儿就散了。
她弯腰看了一会儿,蹲下了身,压着嗓子喊了声:“爷爷!”
老头儿惊了一下,眼皮还没睁开呢,就先假作精神地发出长长一声“啊?”
宁瑰露手搭在膝盖上,半蹲着,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老头儿这会儿才醒过神来,盯了她一会儿,说:“这哪家闺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