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刀的医生俯下身笑着说:“别紧张,睡吧。你哥哥说你要是这回手术没成功,下回他把他的髌骨换给你。”

宁瑰露抓着床架子的手指缓缓松了,心说,扯淡,谁要他的骨头,他想变成瘸子了?

眼皮却一点一点地耷拉了下去。

她这样的手术都算不上大,就是个常规的手术,完成得很顺利,以至于术后恢复了半个月,她已经能坐着轮椅满大院招猫逗狗了。

在外面上天入地完,回家立刻又装出一副病猫样。稍有不满意她就嚎着脚疼、腿疼、肚子疼、心口疼,不过她那点伎俩只够骗骗亲哥和爹妈,老爷子是个不好糊弄的。她还打着石膏呢,老爷子就勒令她返校上学。

宁瑰露成了上学路上的一道“风景线”,坐着轮椅高抬着一条腿,被推去学校的一路上见着熟人就不紧不慢地挥手打招呼:“同学们好,同学们辛苦了”

宁江艇送了她一周,觉得她太欠儿了,老宁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打死不乐意再推她去学校,回家说让警卫员送,老爷子让他俩统统滚蛋,少在警卫员面前拿少爷小姐的款。

嘿,宁瑰露还真就不拿“小姐”的款儿。隔天一大早,自个儿坐着轮椅,转着俩轮子“哒啦哒啦”地往学校去了。

不过她光瘸就算了,打着支具的腿还挡视线,轮椅推到大院外面,上了新修的人行道的坎儿上,她就犯了难了。

光手推不上去。正琢磨着是绕道走马路,还是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起来跳上去,后边传来一声:“要帮忙吗?”

她往后一瞧,大喊一声:“谌霁哥!”

“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去上学?家里人没送你?”庄谌霁问她。

“我哥说送我丢脸,我爷爷不让别人送我。”她趴着扶手,嘻嘻笑道,“谌霁哥,你送我一程呗。”

既然看到了,庄谌霁就不可能不管她。结果这么一送,就被拐进了卤煮店。宁瑰露大快朵颐了一番,然后大手一挥,宣布:“今天这顿宁江艇买单。”

倒霉催的宁江艇,一觉醒来早饭还没吃,知道打着石膏坐着轮椅的宁瑰露自己走了,老爷子一脚把他踹出了门。他屁滚尿流、鸡飞狗跳地追了一路,没瞧见宁瑰露自强不息的轮椅身影,倒是在卤煮店门口瞧见他那没心没肺的妹妹架着腿吃得满嘴油光。

为这事,他跟宁瑰露单方面冷战一个月,从吵得面红耳赤变成冷脸推轮椅。

车刚到南全里,过幸福门内大街,宁瑰露一眼瞧见了上学时尝吃的那家卤煮店,顿时一拍大腿:“哎,那家卤煮还开着呢!”

“嗯,开了二十几年了,想吃吗?”

“改天吧,这会儿吃了回去有味儿。老爷子那狗鼻子一准闻得出来。”宁瑰露悻悻作罢。

车过南右大街,再往前是管制路段,一般车辆限行了。

宁瑰露和庄谌霁下了车,顺着大经街往前走。这条路,宁瑰露闭着眼睛都能溜达到家里去。

“好久没去国图了。”她说。

庄谌霁说:“分馆已经搬了,这儿是遗址了。”

“啊?什么时候搬的?”

“去年吧。”

大经街有国家图书馆的分馆,一概被他们统称为“国图”。以前要出门玩就喊一嗓子:“我去国图看书了!”

后来漏了馅儿。在国图做管理员的申姨的老公是老爷子的钓友,老爷子随口一问,人家说:“您家小艇和露露啊!就没怎么来过图书馆和自习室!”

回去老爷子抽了皮带就是嗷嗷一顿抽,抽得俩难兄难妹发誓再也不撒谎了。当然,这个“再也”从他俩嘴里说出来也不怎么令人信服就是了。

宁瑰露没想到,卤煮店还没搬,国图倒先搬了,真是世事莫测。

“早知道当年就不办卡了,我卡上还充了钱呢……”她嘀咕着。

顺着林荫小道往里侧走,有道威严的岗亭,岗亭边停着一辆黑车。

宁瑰露打眼一瞅就觉得这车牌眼熟,眯缝着眼站路边上多瞧了几眼。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一位神采奕奕的男子面容,笑吟吟道:“小露,怎么这会儿才到呢?”

第11章 “还记得我是谁吗?”

那是一个方脸,且有一双浓眉的男人,他的眼神清明而锐利。如果有常看二十一台新闻广播的人,或许能一眼叫出他的名字。

宁瑰露赫然大笑,大步跨过马路走过去,俯身道:“哟!海岭叔,怎么劳您大驾?”

孟海岭在单位有个别称,叫“笑面狐狸”,不管什么时刻脸上都端得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笑脸,这会儿朝着宁瑰露打量着,也笑着:“五年了,这是又长高了一截儿啊。”

年方二十九的宁瑰露“啧”一声,不大爽快:“您还不如夸我更漂亮了呢!”

孟海岭打远一瞅就瞧见个黄瘦黄瘦的姑娘,黑得都快带上高原红了,一眼没认出来,直到人走近了才瞧出几分眼熟,震惊过后脸上笑都绷不住了,实话实说:“哎!那真没有。”

以前多水灵一姑娘啊,现在和一行走的黑加仑干似的。

“伤人心了啊!咱俩的感情呢?”

“哎呦,我的大小姐,这话我可不敢应。”

“寻思什么呢您?我说咱俩的友情,亲情!您这一天天的跟着我大伯都忙些什么啊,忙得思想如此不纯洁!”

“得,说不过你!”孟海岭一招手,“快上车!”

宁瑰露顺手给庄谌霁拉开了后门:“我上副驾去,你坐后边。”

庄谌霁微顿,不敢劳人做司机,“我坐副驾吧。”

“我跟我海岭叔唠两句,你尽管坐,海岭叔不会怪你把他当司机。”她笑着把庄谌霁推进车里,关上车门,绕到了另一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和孟海岭的目光在车内后视镜中短暂交汇,庄谌霁看出了对方眼中不露锋芒的审视与打量。

他客气道:“孟叔。”

“小庄啊,有几年不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