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长公主半信半疑:“那她现在在何处?”
说谎这事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会容易许多,谢钰顿了顿:“谢无忌捉住了吴匠人之女,欲以她交换沈椿,我同意了,又在山间设伏,她不慎失踪,如今去向不明,我让人留在边关继续寻她。”
长公主张了张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她才叹一声:“你才是真正没心肝的。”
谢钰眉间浮上一缕涩意,萧瑟犹如秋日里飘零的落叶。
长公主很快振作起来:“罢了,既然事情已出,多说无益,你既主动授人以柄,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你拿出个章程来,好生应对吧。”
说起正事儿,谢钰很快从容起来:“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关于如何给谢钰定罪一事,朝上很快展开了激烈讨论,大多数人都觉得谢钰实在冤枉,分明是皇上识人不明,大肆任用叛徒,最后却是谢钰来顶了这口黑锅!
只是圣上之过,却不好明说,大家只能上书让陛下罚谢钰几个月薪俸意思意思便罢了,没想到皇上执意要贬官,多方角逐了半个多月,最终将他贬为了六品蓟州同知,令他即日起赶赴边关,不得延误。
蓟州靠近边关,与河道东紧挨着,处处险要,更加上这里气候苦寒,可不是什么丰饶之地,他本是三品中枢官员,这一下竟是连贬了六七级,罚的不可谓不重曾经权倾朝野的重臣,竟在一夕之间失了势。
圣旨一下,众人难免替谢钰抱了一番不平。
谢钰却无暇顾忌众人心思,临行之前,他孤身去了趟皇子府。
二皇子是嫡长所出,皇后又出身世家,他本来是毫无疑问的一国储君,皇上已经下旨先封他为亲王,亲王府都修建好了,谁想到造化弄人,在一次地震中,二皇子双腿尽废,甚至不能传承子嗣,原本门庭若市的皇子府霎时冷落下来,皇上也不提封他为亲王这一茬了。
有一个老仆在前带路,谢钰沿着走廊穿行而过,只觉得门庭冷落,就连下人也颇多惫懒,地上随处可见杂物落叶。皇后过世之后,他遭这般冷待,皇上竟也不管不问,一副由他自生自灭的架势。
二皇子身畔也仅有几个忠心老仆服侍,他斜靠在床上,见着谢钰来,上下打量他几眼,居然微微笑道:“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和谢钰少年相识,两人意气相投,脾性也相似。
此时此刻,谢钰也冲他微微一笑:“我以为殿下会如旁人一般,张口先宽慰我一番。”
二皇子摇头失笑:“你的本事,留在长安和人勾心斗角本就是浪费,自来英雄造时势,你就该去那些险要之地,方能见得真本事。”
谢钰道:“谢无忌在朝中盘桓多年,掌握不少朝中机要,我得去往边关解决了这祸患,方才能安心。”
二皇子又问:“你去边关我不意外,只是你为何把自己安排在了蓟州?我以为你会去往河道东一线。”
谢钰有片刻失神,微微顿了下,方才道:“为了弥补我曾经之过。”
二皇子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追问了,只叮嘱道:“你此去恐怕不能太平,有的是人想看你落难,取你性命,你多留神吧。”
谢钰颔首:“多谢殿下关怀。”
第二日清晨,谢钰一身青衣,仅带着两个仆从,在送行人或叹惋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下,披着晨露踏上了去往蓟州的那条路。
.......
蓟州,长风城下辖的良驹镇。
沈椿绕着一处民居转了两圈,仔仔细细地把房子从里到外看了一遍,最终和牙人拍板:“就定这间吧,价钱能不能便宜点?”
第 82 章 相见
“小公爷, 您的伤要紧,实在不行咱们先返回长安吧!”
林间官道上,长乐小心把谢钰扶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青石上, 神色担忧。
谢钰在朝为官多年,处事公正,秉性磊落, 欣赏崇敬他的人固然极多,但也得罪过不少奸邪小人, 尤其是皇帝又铁了心要把他一撸到底, 最好让他永不还朝。
他这路程不过走了三分之二, 居然遇到了五六波刺客,那些鼠辈瞧着有利可图,铁了心要取他性命, 谢钰如今身份比不得之前贵重, 即便谢家派了精锐部曲保护, 也是鞭长莫及,依然抵不过一波一波蚂蟥似的刺客, 谢钰因此负伤,断了两根肋骨, 至今未能痊愈。
也幸好他美名遍天下,这一路有不少官员派了差役兵丁保护,否则可不是断肋骨那么简单的了。
谢钰扶住左肋, 闭目片刻,摇头:“延误任期是大过,轻则撤职重则流放。”他拧了拧眉:“我又不是三岁稚童, 稍有问题便跑回家里。”
长乐自然知道厉害, 方才不过是口不择言, 他仍是焦心:“骨头断了可不是小事,您需要静养才是,不然一个不慎,肋骨长歪了或是插进心肺中,那可是要命的大事儿啊!”
他焦躁不已:“要只是赶路倒也罢了,这一路刺客不断,咱们光是应付已是力有不逮,您如何能好好养伤?!”
比起长乐的焦急,谢钰神色倒颇从容:“再走二十里便是幽州,五叔在幽州出任刺史,他手下有位门客,颇通易容之术,到时候我们可请他出手为我们改头换面,再请五叔出手另造身份,自然能确保无虞。”
他沉吟道:“我会将带来的部曲打散,分为五路掩人耳目,之后在蓟州汇合便是。”
这法子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长乐听的叹为观止,脸上焦虑之色尽散,叹服道:“还是您有主意。”
近来天气转冷,谢钰有伤在身,身子难免虚弱,偏有一阵凉风从林间穿梭而过,他掩唇咳了几声,牵动肋下伤势,面上隐露几分痛楚。
长乐忙上前搀扶:“小公爷,您先歇歇。”
谢钰却起了身:“今夜之前,务必进入幽州。”
他料事如神,早已提前给谢五叔写了书信,谢五叔一早便在城门口候着,两日之后,一个三旬上下,面貌平庸,脸庞消瘦的文士趁着天刚擦亮出了城。
吏部给谢钰的任期颇紧,即便没了刺客,他也得日月兼程地赶路,那伤处好了又裂,裂了又长好,一直不好不坏不得痊愈,就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他终于在一个月内到达了蓟州。
谢钰是同知,他的直属上司是蓟州刺史,他刚入蓟州,甚至没来得及安顿,就先给刺史府邸投了拜帖。
没想到他传话进去,竟在门房等了小半个时辰这分明是故意的了。
谢钰神色如旧,长乐却已是满脸忿忿:“就算这刺史是您的上司,也不该如此不知礼数,他分明是故意让您坐冷板凳!”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钰之声望权柄可不亚于宰相,长乐走到哪儿都是一群人巴结逢迎的,哪里受过这种待遇?
如果放在以往,这个蓟州刺史都不一定够格踏入谢府大门,更别说给谢钰坐冷板凳了!这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谢钰手捧着一盏早已冷掉的陈茶,他便是天生的清贵,纵然伤病在身,饱受冷遇,姿态却优雅如昔,面上不见丝毫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