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几个女人和女孩。女人们拉着女孩,不由分说跑到最前面,对着罗正梁的遗像嚎啕大哭。
金可芙定睛一看,那群人里有两个年龄和罗望男差不多大,而那两个女孩都低着头,任凭被母亲拉着在遗像前磕头。场面突然失控,周围的人一下子涌上来,纷纷对着这两对母女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罗望男走上来,大声问道。
其中一个女人穿着黑衣,抬起头来用同样的音量回答道:“我是谁不重要,但今天开的是我女儿她爸爸的追悼会,我非来不可。”
旁边的女人瘦一些,附和道:“女儿来参加爸爸的追悼会,天经地义。”
金可芙和玲姐恍然大悟。这无疑又是罗正梁那些风流债中的两笔。金可芙的心微微地颤抖着,在那些她不知道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个母亲和自己这样的组合?她们又是怎么生活的?
“女儿?怎么证明?”罗望男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黑衣女人站起来,斜着眼问道:“证明?还需要什么证明?你看看我女儿这张脸,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要想证明,我也能拿出一大把。聊天记录、转账记录、合影,什么都有。除了没有户口本和结婚证,我们什么都有。”
旁边的那个瘦女人也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罗小姐。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和你妈妈,的确是差了一张结婚证。但是我女儿和你,是一样的。爸爸留给孩子的东西,你有的,我女儿也要有。”
两个女人说话中气十足,明显是比玲姐要厉害得多的角色。而两个人的意思也很明确:在罗正梁留下来的财产中,她们也得分得一杯羹。
对手又多了两个,罗望男心中又燃起了熊熊的愤怒之火。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努力镇定地说道:“财产怎么分,你我说了都不算。遗嘱上怎么写,就是怎么分。”
“遗嘱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把老爷子关在那个偏僻的地方,也不让他去医院,就是活活把他熬死的!你以为就你懂法?这种遗嘱,能合法?”黑衣女人反唇相讥。
听到黑衣女人的话引来了在场人士的纷纷议论。罗望男的计划被黑衣女人在这个特殊的场合所揭露,她心里有那么一点愧疚,但更多的是气急败坏。她顾不得妹妹罗莱男在一旁的劝阻,冲那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女儿喊道:“怎么着?几个情妇带着私生女上我这闹来了是吧?要我说,一分钱也不给!”
“私生女?你说谁的小孩是私生女呢?”看上去温和一些的瘦女人一下子激动起来。罗望男的话戳中了她的心,她也激动起来,拿起旁边的一盆带土的菊花就朝罗望男扔去。
那花盆在罗望男脚下碎裂,吓得罗望男愣在原地,而旁边的罗莱男早已抬起一只板凳扔向瘦女人。板凳没有砸中瘦女人,却砸中了旁边女儿的脚。那女孩看上去比金可芙还要小好几岁,被砸中了脚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黑衣女人和瘦女人结伴而来,显然已经自认为是一个联盟。眼看盟友的女儿被砸,黑衣女人索性跳上去,把罗莱男扑倒在地,一边胡乱撕扯罗莱男的头发,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瘦女人也跑过来,和黑衣女一起扭打罗莱男。罗望男把外套一脱,也加入了这场战斗。她抓住瘦女人的胳膊,一边掐着,一边对旁边的助理喊道:“给我摇人过来!情妇打人了!”
追悼会瞬间乱成一团。花盆、果盘碎了一地,几个女人在会场正中心扭打在一起。来参加追悼会的宾客有些生怕被这杀伤力极强的几个女人波及,早早地离开了现场。还有一些饶有兴致的拿出手机拍摄,想把这狗血搞笑的一幕记录下来当作微信群里分享的笑料。随母亲而来的那两个女孩站在一边,大声哭喊道:“妈妈,不要打了!”
罗正梁的遗像就摆在旁边。照片里的罗正梁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看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风流史变成几个女人之间的仇恨和争斗。突然,不只是哪一位又扔过来一只花盆。那花盆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罗正梁的遗像。
相框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罗正梁的照片也四分五裂。然而众人正在激战中,没有人顾及那掉落一地的玻璃碎屑和照片。
金可芙恍惚地望着这一场难以置信的追悼会。父亲死了,她感到自己与母亲之间唯一一个共同亲人也不复存在。在那几个女人进来的时候,金可芙曾天真地幻想,母亲会不会也选择这样一个日期出现?金可芙在心里告诉自己,哪怕她也是为了争夺遗产而来,自己也绝不对她有任何恶语。她只想和母亲见一面,告诉她自己过得虽然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她想告诉母亲顺利长大成人,依然保持着美丽,仅此而已。
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母亲还是没有出现,而会场里几个女人之间的战斗却愈演愈烈。金可芙看了一眼,发现一向文静内敛的玲姐竟也加入了战斗。金可芙叹了口气,独自走出会场。沿着长长的走廊,她正要下楼梯,突然在楼梯拐角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罗盼男。
“姐姐!”罗盼男依然用过去的称呼叫她。
“盼男,你不是已经走了吗?”金可芙感到惊讶。
罗盼男已经被母亲接走,听玲姐说,她们打算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罗盼男走过来,回答道:“过几天就走了。但是我舍不得你,想回来看看你。爸爸留下的东西,我和妈妈都不准备要了。我以后就和妈妈一起生活。我改了新名字,以后就不叫罗盼男了。”
“你恨她吗?”金可芙问道。
罗盼男摇摇头:“我以为我会恨,但她来接我走,我心里只有高兴。姐姐,我希望你也能离开这里。不要一辈子做罗正梁的女儿,不要带着这个标签过一生。我们以后,最好都把这段回忆忘记,只有彻底切断和罗家的联系,我们才能坦坦荡荡地生活。这个家本来就是一个错,我们不要活在错误里。以后万一我们在路上相遇,不用打招呼,互相笑一笑,我知道你过得很好就行了。”
罗盼男说完,给了金可芙最后一个拥抱。她们从十二年前相识,做了十二年的姐妹。在同一屋檐下对着同一个父亲战战兢兢,又彼此依偎鼓励。
“我会很想你的。”金可芙紧紧拥抱了罗盼男。
罗盼男蹦蹦跳跳地走了,楼下有个女人在等待着她。女人牵着罗盼男的手,一前一后地上了出租车。
金可芙的眼角流下泪来。
她真心地为这个妹妹感到高兴,妹妹比自己提前一步,率先拥有了真正的家。
千里归途
“这户人家就剩她在这里,其他几个兄弟早就搬到山下的镇子上去住了。”领路的大爷收了金可芙给的五十块钱,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带路。
金可芙与谢则宁在这位村民大爷的指引下来到一座几乎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土胚房。一个和金艳丽长得有些相似的女人正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吃饭。
女人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并不合身,一看就是别人淘汰下来的衣物。她的碗里好像是红薯稀饭,上面盖着几片酱萝卜。领路而来的村民指了指金可芙和谢则宁,对女人说道:“香丽,你家来客人了。”
金香丽放下碗筷,有些惊恐地站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金可芙一眼就看出了她一瘸一拐的右腿。显然,金香丽家几乎是不会来客人的。在这个偏僻的村子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年轻人挣了钱,又在山下的镇子上置办家业,把家人都接下山。久而久之,这山村里的人就更少了。
“你好,我是金可芙。我的妈妈叫做金艳丽,你认识她吗?”金可芙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金香丽上下打量了金可芙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你是她女儿。我看得出来。”
“这怎么看出来的?”金可芙问道。在金可芙的记忆里,她和母亲金艳丽长得并不像。就连和母亲一起打牌的那几个阿姨都说过,她的长相要比母亲美丽许多,单看外表是绝对不会相信她们是一对母女的。
金香丽没有回答金可芙的问题。她把饭碗放到一边,对金可芙说道:“我是艳丽的姐姐,你该管我叫大姨。”
金香丽与金艳丽的血缘关系以及“大姨”这个称呼,让金艳丽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抓住了金香丽的手问道:“大姨,我妈妈最近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她最近一次回来,都快过去二十五年了。她不是一直在国外吗?”金香丽一边问,一边把屋子里的窗帘拉开,整个房间亮了许多。屋内摆设简单而朴素,金可芙眼里唯一能找到的家用电器是一台型号老旧的电视机。金可芙往后探了探,发现那电视机的电源线并没有插上,而电视屏幕上也有一层细细的灰。显然,这台电视机并没有被大姨使用,它在这个房间里纯粹是一个摆设。
谢则宁想上厕所,但当他得知这个村子里的人还在使用旱厕的时候立马打消了上厕所的念头。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村子拐角处看见旱厕的那种震撼程度以及下意识的反胃感觉。在这个偏僻而落后的村子里,金可芙与谢则宁是两个格格不入的角色。尽管他们已经设想过这里有限的物质条件,然而落后的程度还是远超想象。
金可芙开始构思起了金艳丽的心路历程。母亲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某一天偶然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了许多,但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好生活。尽管这样的生活需要付出代价,但在少女坦率又略显笨拙的权衡之后,她双手奉上自己的青春,换取提升阶级的可能性。金可芙看着金香丽,脑子里一直浮现的是金艳丽的脸。她想,如果母亲没有跟父亲在一起,会不会过得和这位大姨一样,永远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或许母亲足够幸运,能够在专科毕业以后找到一家不错的工厂打工。然而打工的生活,如何能与里士满的美好日子相比?
“你们喝点水?我今天早上刚打的水。”金香丽对金可芙与谢则宁说道。
“刚打的水?去哪里打水?”谢则宁好奇地问道。
金香丽往门外一指,回答道:“那边的水井。我早上刚把水缸装满,这会儿烧点水,等下阿秀来了也能一起喝。”
“阿秀是谁?”金可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