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是送与黄泉城门守将的文书,当然要写得亲切些,你对于黄泉不熟悉,自然觉得怪异。”随即他一脸正经,“继续写……但求君一事,还望君允之:黄泉鬼怪之乡,地府幽冥之地,外界之人一脚踏入皆是寸步难行,闻君能力卓绝,地府十万冤魂俯首听之。但求君念在往日情分,助我等友人畅行街衢,完成心愿。我感激之情,藏于心底,来日定当回报。好了,就写这些!”

阿纯别别扭扭地写完了,将纸丢入白先生怀中:“先生瞧瞧,写得合不合心意?”

白先生展开一看,只见一张大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不知道什么文字的鬼画符,没有开头,找不着结尾,更别提能看得懂其中意思了。少年眼角一个抽搐,暗道一声:“狗爬字体。”尔后抬起头来,扬起温文的笑意,对阿纯说道:“非常合心意,阿纯辛苦了,这个月给你多加十五个铜板的工钱。”

见白先生笑得见牙不见眼,阿纯心中的疑虑更重了,她满脸严肃地凑过去:“先生,我怎么感觉你将我卖了的样子?”

“休要胡说!”少年正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快去收拾行囊吧。”

目送着阿纯进入乌有屏,白先生终是松了一口气,他将文书小心折好,放入袖中。此刻一直等在一旁的柳生站起来,对他抱拳行礼道:“承蒙先生帮助,柳生感激不尽。”

“你应当感谢你的好师父,是她有本事,能得这样一个朋友。”白先生的心情似乎很好,红泥炭炉上蒸煮的茶好了,他提过壶柄,为自己与柳生皆沏上一杯。

柳生称谢,正要端起来喝,却被白先生一把拦住:“这是去年冬天的陈茶,味道苦涩粗糙,先不急着喝,我去给它再加上一味药材去去这苦涩之气。”说罢端了柳生的那盏热茶,踱步到铺子里,停驻在那溜白玉药柜前。

柳生伸长脖子,见白先生取了药铲,拉开一方白玉抽屉,只见本是光洁无瑕的抽屉上微光一闪,出现了两个小字:“双魂”。

白先生取了那味名唤“双魂”的药,放入茶盏中,便又慢悠悠地出来了。

当那盏茶再放于柳生面前时,里头多了两枚鲜红小巧的枣子。

“拿红枣泡茶,味甘性温,还益气生精。”白先生如此解释道。

柳生看了看自己漂浮着红枣的茶盏,再看看白先生那清水茶盏,最后见他笑得春风洋溢,终是明白阿纯那做何事都没有安全感的性子从何而来这白先生,一笑起来,竟如狐狸上身一样,总叫人自忖是否被他给卖了。

白先生喝了一口茶,两人观之年岁一样,他却是一副长辈般的悠然架势,他问道:“柳生是从什么时候跟随着红珊的?”

“在小辈尚是婴孩之时,师父途经一地,正巧见我被遗弃于柳树之下,便将我捡了回来,抚养我长大。”

“她还是那样爱喝酒吗?”

“一直未变。”

“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有过怀疑?”

“怀疑?”柳生轻笑,“先生指的是什么?”

“她的来历,不老的容貌,方方面面……”

“容貌吗?”柳生眼望天空思考道,“据她自己所说,她曾在年轻之时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游历了昆仑山,参加了琼台女仙的宴会,吃了蟠桃,品了玉酒,而在她醒来后,便再也不会老去了。说到不会老去,先生同师父既然是挚友,年龄应该相当,容貌却依旧如此年轻。先生是高人,定当驻颜有术,小辈想,师父也是如此吧。至于其他的,师父已经言明无须多问。”

“那这么几年,你师徒二人是怎么过来的?”

“师父替他人做些收妖驱鬼的活计,换得一些银钱。”

白先生听闻笑了笑,道:“那些银钱,想必都叫她换酒喝了吧?”

柳生点头:“先生说得是,师父每日醉在酒肆,自我懂事起,便知晓只要师父不见了,去临近的酒肆就可看见醉醺醺的她了。那时我年岁尚小,她赚了银子就点最贵的酒喝,银钱不够了便赊账,我没有钱,便为店家洗上一个晚上的盘子,待天亮她醒了,我也还完账了……后来年纪稍长,总是在雇主给予报酬时偷偷留下一点儿,有钱还账了,也就没有过得那样紧张了。”

“有你这个徒弟倒是这个酒鬼天大的福气。”

柳生腼腆一笑,道:“不瞒先生,自从知晓师父不会老去后,我便一直担心自己长得太快,当初我还是个只能拉住她袖子的孩童,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还是那个模样,我已高出了她一个头,我担心,终究有一天我会比她先行老去……”

“你想知道你师父的身世吗?”凉风习习中,一声飘逸青色长衫的少年抬起眼眸来,突然这样问道。

柳生思忖了一会儿,低声道:“师父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便不去知道……要说我最想知道的事情,大抵是师父为何突然丢下我离去了吧。”

“喝了这杯茶,你就能知道这件事情的缘由了。”少年的声音淡淡,柔柔的,仿若今夜带凉的春风。

柳生看着手中这杯已经半凉的茶水,愣了一会儿,不做他想,举杯一饮而尽,茶水苦涩。他舌尖一卷,将两枚红枣吞下了肚……

六 锦州往事

次日一早,在天空尚且泛着青色的时候,阿纯已经早起,她此刻已经收拾好了远行的行囊,正坐在铺子前的台阶上,百般无聊地数着合欢树上的叶子。

“阿纯,”从屏风后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来,柳生年纪尚小,所以不如其他人那样待人疏离客气,他直接唤了阿纯的名字,然后也背上了小包袱,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待她扭回头看向自己,少年弯起嘴角,“我们启程吧。”

阿纯没有答应,而是伸长脖子又朝乌有屏那里望了望,尔后略有些失望地自言道:“先生怎么还没有出来……”

“想是还未起来吧。”

“我就要出远门了,他竟也不出来送我,好歹也要嘱咐我几句路上小心吧。”想起先生每次出门,她都特地送他上马车,好不容易自己要出远了门,却不见白先生一根头发。

等了许久,屏风那儿还是安安静静的,阿纯略微有些惆怅:“咱们启程吧。”说着又往回看了一眼,才慢悠悠地同柳生一前一后走出了玉犀巷。

阿纯先是同柳生一起到了海边,将纸鱼放生于海中。说来也奇,那纸鱼一触碰到水,一个扭身,便活了过来,变为一条鳞光闪闪的小白鱼,一摆尾,便钻入了海底深处。

送完纸鱼,阿纯同柳生又转向城门口,准备去往锦州,此刻在城门口已是热闹非常,众小贩已经在街道两旁摆起了摊位,卖吃食、小玩意儿,乃至布匹、脂粉的俱有,其中小半是幻化成人的精怪,同世人那样熟练地做着自己的营生,同客人讨价还价,为邻家摊位多占了二分位置而拌嘴争执。

蜃城城门口开有一家馄饨店,店小位少,在城池中却是人尽皆知,因那家的馄饨皮薄肉多,晶莹剔透的小馄饨犹如一朵朵小云,汤汁清澈却又鲜美异常,再撒上几粒鲜绿的葱花和几滴香油,当真是美味至极。掌管这家小店的老板娘是个貌美窈窕的年轻妇人,姓胡,为人豪爽大方,每日都穿着鲜艳的衣裙,挽着袖子,露出两只戴着银镯子的白皙手臂,无论是包馄饨或是算账,都是有条不紊麻利干脆。

这日老板娘靠在铺子门口,一边算着账簿一边盯着往来行人,见阿纯和柳生经过她立刻朝阿纯招招手:“阿纯,过来这里!”

阿纯闻言走过去,疑惑:“胡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妇人朝她笑了笑,说了句:“等我一会儿。”后走入后厨房,从里头拿出两个小食盒,一个较大,一个较小。她在柜台上用两片花布将食盒裹成两个小包袱,将大的那个交到阿纯手中:“这是给你的!里面是你最爱吃的马蹄猪肉馅的小馄饨和一份时令苋菜饼子,清晨露寒,得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你说是不?”

阿纯顿时满心感动,她怀抱着温热的包袱:“胡姐姐,你竟然还想着我……”

妇人哈哈一笑,摸着阿纯的发髻道:“哪里是我想着,是昨日深夜里,白先生特地敲开我铺子门交代我做的,那时我都已经打烊了。馄饨也是他亲自帮你点的,还说特地做一份大的给你,叫我在今日你出门时交给你。你看,先生对你多啊。”尔后又拿了那份小的交到柳生手中:“这位俊俏的小郎君,这份是你的……咦?”老板娘迟疑了一会儿,继而笑得灿烂:“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啊,小郎君,姐姐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今后若你受了委屈,来找姐姐,姐姐给你撑腰!”说完她还捏了捏柳生白嫩嫩的脸蛋。

柳生被一个美丽的妇人这般调戏,登时红了脸。

两人抱着热腾腾的点心出了城门,阿纯的心情瞬时变得很好,一路上连蹦带跳,还唱着变调的小曲子,柳生则闷闷地跟在后头。

柳生问阿纯:“你知道方才那家馄饨店的老板娘是什么人吗?”

“你说胡姐姐啊,她可不是人,”知晓柳生自小在鬼怪精灵中生活,也没有隐瞒于他,“她是一只三尾狐狸,已经住在蜃城好久了,最是喜欢调戏好看的少年郎。不过实质上她是个很善良的精怪,她还收养了三个小孤童,对他们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