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在桥那头,依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桃花林,只是多了一座八角小亭,亭外垂坠着青色的竹篾,隐约可见其中人影晃动。

走得近了,可听见里面传来吟诗声。

“殷忧令志结,秫惕常若惊。逍遥未终晏,朱华忽西倾。蟋蟀在户牖,蟪蛄号中庭。心肠未相好,谁云亮我情……愿为云间鸟,千里一哀鸣。三芝延瀛洲,远游可长生!”

那人声音虚虚实实,似乎喝醉了一般,却吟得一首好诗。

于是又一个声音淡淡道:“嗣宗这首诗当真是吟得极好。”

方才那吟诗的人听闻一笑:“诗吗?这些只不过是我的醉话罢了!”

此刻阿纯已经走到亭前,隔着珠帘低声道:“先生。”

“阿纯?”应声的是那淡淡的声音,尔后那人一顿,“嗯?你还带了其他人?”

“是的,虽然先生之前说过桃源境不许有他人踏入,但是来的这位客人身份着实特殊,阿纯不敢妄自解决,便将他带来见先生了。”

“既然如此,那便带进来吧。”那人脾气甚好,没有多加指责,又是淡淡的一句吩咐。

“进去吧。”阿纯扭头偷偷对书生眨眨眼睛,尔后掀开了竹帘。

竹帘后的亭内,铺就着几方金丝软垫,软垫前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青烟袅袅,将在场三人都笼罩其中,显得亦幻亦真。

其中一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披苍绿素袍,靠在一方软垫上,手执一枚酒杯,醉眼微醺。另一个二十许,着一身雪白的宽大长衫,他生得极美,肤白如瓷,目若星辰,可谓是风姿特秀,孤傲如松,他身侧另有一方长几,长几上摆着一架古琴,此刻他靠于长几上,手背扶着额头,懒洋洋地望向来人。

而书生要寻的白先生,则坐在正中主人的位置上,他同二人一样,皆是披散着一头乌发,此刻举着酒杯正要饮下,见书生来到,他先是一愣,尔后眯起上挑的凤眼来,仔细打量着书生。

此刻书生正抬头看向仙风道骨的三人,这一看,也是愣在当场。

“哈哈哈,”那已经喝醉的绿袍男子突然大笑起来,摇头晃脑道,“不想先生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那书生,竟和白先生长得一模一样!

三 杏雨初见

书生看着白先生,终是明白了为什么陆道长执意要自己来寻白先生,也明白了他一来蜃城,众人为何都盯着自己的脸来看,只因为他们太像了,从眉眼到脸庞,各个方面都丝毫不差,就如照镜子一般。

但如此相像的两人,在气质上却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潇洒如仙的俊秀少年,一个是风尘仆仆的穷苦书生,也难怪阿纯喜欢盯着书生的脸来看了,因为白先生可从来不会露出惊惶和恐惧的神色。

“嗣宗,叔夜,你们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白先生起身,向二人知会一声后,便朝书生伸出一只手来,微笑道,“这位兄台,这里不方便议事,请随在下来。”

随后,两人朝那茫茫无尽的桃花林深处走去。

脚下是干净如洗的石子地,眼前是乱红飞舞,身侧的人同自己又是照镜子一般,纤毫不变,书生有些踌躇,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一阵沉默后,白先生开口问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小生姓陶,陶生。”

“陶兄,在下见你风尘仆仆,想是来一趟蜃城不容易,不知陶兄所来何事?”

“先生……”沉默良久,陶生似乎在思忖着如何开口,他一介书生,心敏口拙,“小生是听从了一位陆姓道长的建议而寻来的,他道蜃城的十二瞬诡谲神秘,其中掌柜的一定能帮助到小生,小生便莽撞到访,不请自来了。”

“陆姓道长?在下同他也算是熟识吧。”白先生听闻一笑,又问道,“那陶兄是为何事而来?”

“为……为小生的娘子鹊娘而来。”

白先生抬起眼帘,看向这个腼腆的书生:“娘子?”

说起陶生和鹊娘的故事,拿阿纯的话来说就是一折风花雪月的戏,贫寒的书生与富贵的小姐,开始时旖旎缠绵,戏终时凄厉决绝。

说的是这凄厉决绝,倒不是二人的身份阻隔,或是谁人强行拆散,要清楚这其中的缘由,还得从二人相识之时说起。

鹊娘闺名白鹊应,是大家小姐,虽说是大家小姐,却有着鸟儿一般活泼跳脱的性子。初见那日,年少的书生离家求学,正打一处富贵人家的围墙外经过。

时值初春,道路两旁种植着许多高大的垂丝海棠,正是花朵开得妖艳的时刻,小书生低着头,穿过飘落的花雨,冷不丁地,一只绣着翠叶的小巧绣鞋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小书生的脑袋上。

小书生疑惑地摸着脑袋,捡起绣鞋,尔后听得头顶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喂,这位公子,劳烦你将鞋子递给我,好不好?”

书生抬起头,见那满是繁花的枝丫上,坐着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着一身嫩黄的丝绸衣裙,梳着双鬟髻,漆黑的发髻上簪着时令的白色春花。此刻她正双手抓着枝丫,垂着一只脚,那只脚赤着,雪白纤细的脚便在虚空中晃荡着。

那少女生得极美,肌肤胜雪,双眼瞳仁极大,水润灵光,在她眉心处,还生着一颗鲜红如血的朱砂痣。

小书生在抬头的瞬间,还以为自己遇上了海棠仙。那女子笑得欢畅,眉眼弯弯,几乎将属于少女的甜美娇憨全部容纳其中。

此刻一阵微风拂过,花瓣簌簌而落,落在书生的脸颊上。书生抬着头,将鞋子举在虚空中,却是呆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公子,公子?”少女没有生气,反是咯咯笑起来,“这位公子,你的手不酸吗?”

书生这才回过神来,顿时红了脸,赶紧低下头去,递上绣鞋:“小生、小生无礼了!”

少女依旧笑盈盈的,她一弯腰,接过鞋子,道:“这位公子,倒真是有趣儿。”说罢,穿好鞋子的她站起来,身手敏捷地几个跃步,轻巧地跳到围墙上,尔后翻了过去。

待书生再抬起头时,只见一片翻飞的鹅黄衣角,以及微微晃动的枝丫。

有花瓣落在书生的眼睛上,带着少女身上清甜的味道。

往后的日子里,那俏丽的少女时不时地会出现在这条鲜有人迹的巷子里,与路过的书生一次又一次地巧遇。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

当年个子娇小的少女一晃长成了大姑娘,依旧是活泼爱笑的性子,她总是喜欢逗弄书生,看见小书生满脸通红的样子更是笑得畅快。

书生知道这少女的来历,她闺名白鹊应,是这围墙后,偌大白家府邸的小女儿。那日见她,便是她瞒着众人翻出围墙来玩耍,不想在回去时掉落了绣鞋,如此因缘才相识于他。

再后来,如所有戏文写的那样,两人终是要遇上些坎坷阻碍的,书生学业年限已满,是他回去的时候了。

归去之前,还是在那棵垂丝海棠下,书生终是冲破了礼制的枷锁,拉住了鹊娘的手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接触到彼此,少女的手柔软细腻。一如从前那般,鹊娘没有被吓得收回手,而依旧是开心地笑着,似乎等待着书生说出最后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