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纯姑娘,小心啊!”陆之询本能地叫出声来,他一个小道士,没有几分道行,只能笨拙地在白骨间攀爬着,他看见奎木狼的眼中满是恐惧,便更加奋力地朝它靠近。
“你过来干什么啊?!”奎木狼看着小道士在巨骨间的身影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它伸爪一扫,将醍醐宝珠从虚空中扫了过去,吼道:“朝门口跑啊,你这呆子!”
那大如水缸的醍醐宝珠就这么直直地朝陆之询的脑袋飞过来,陆之询几乎傻眼,他直觉认为自己已经没有机会逃跑了……
“叮咣”一声脆响,那巨大的珠子就落在陆之询的鼻尖前,激起了重重水花,几乎把小道士给掀飞。
陆之询实在不觉得自己能抱着这么一个大玩意跑起来,但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看能不能将这颗大珠子推着走,哪知手刚一碰到它,醍醐宝珠就不断缩小,直到缩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模样。小道士心中称奇,急急忙忙捡起珠子,揣入怀中,然后朝大门的方向跑去虽说四周景色全部变成皑皑白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却诡异地耸立在白骨之间,没有墙体支撑,却立得十分稳健。那两个白衣小童依旧一脸不屑地站在门口,只不过他们这次站在门内,好像是特意等着陆之询一样。
就在陆之询握着珠子朝大门狂奔的时候,在他的身后,那广袤的白沙地下蓦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声音悲愤而刺耳,好似对陆之询盗走醍醐宝珠感到极为生气。
“快跑!不要向后看!一定不能向后看!”小道士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往前跑,而在他的身后,奎木狼已经伸出利爪划开了那只穿透它身体的触手,它在半空中趔趄几下,最终落到了地上它被伤得极深,鲜红的血液流过了它漆黑的皮毛,蔓延进惨白的沙石地中,然而它却龇着狼牙,支撑着站起来,朝那触手“呜呜”地示威。
那条被奎木狼扯断的触手飞快缩回了白沙地下,然而就在下个瞬间,数百条粗大的触手从沙地中突破出来,纠缠着朝陆之询伸去!
奎木狼眼见小道士就要被那触手撕破了,便又腾空而起,它朝天怒吼一声,对着那些索命的触手狠狠挥出爪子,绿火四溢,黏液四溅,还在徒步跑着的陆之询只感觉自己头顶被什么庞然大物遮住一样,一片阴暗,他不敢抬头,却见不时有触角的残肢和温热的鲜血滴在他身上。
那朱红色的大门越来越近,他一手攥着醍醐宝珠,一手抱着辟邪剑鞘,那门口的两个小厮依旧是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
而就在这时,陆之询突然听到“簌簌”的摩挲声,他心生异样,低头一看,不禁冷汗直流这海底的白沙,竟流动起来了。
大地似乎翘起了一边,那朱红色的门在迅速升高,自己身后的地势在下沉,松软的白沙纷纷滑动,带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巨大骨架往低处滑去。很快,地面就倾斜成了一个陡坡,不时有沙石和碎小的骨头打在陆之询的身上。
陆之询一手捂住狂跳的眼皮,一手攥着剑鞘朝大门吃力地跑去。终于,他不负众望地被一根骨头绊倒,惨叫一声,他的脸狠狠砸向地面,接着整个人向低处滑落下去。
“救命啊……”陆之询胡乱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大把无用的白沙。
盘旋于半空中的奎木狼见他被沙子活埋,只得飞身去救。它用牙齿咬着小道士的衣领,急速向朱门掠去。
在半空中,陆之询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沙地会有这般异动原来,他们俩竟置身于两片大大的蛤蜊壳中!
那蛤蜊壳大得骇人,整个琅嬛福地竟是建在这壳上的!平素里这只大蛤蜊摊开了两瓣壳,只要白沙掩埋了它,走在上面就平坦得如同平地,再加上那鱼儿幻化的仆从和仿若真实的亭台楼阁,谁能想到自己已经身在蜃君的嘴巴里了呢?而今,他们抢了蜃君的醍醐宝珠,这只大蛤蜊一怒,便要合起这两片巨大无边的壳,要将他们生生关在里头!
陆之询几乎看傻了眼,头顶上,他听到奎木狼吃痛的闷哼声。
陆之询知晓了蜃君的厉害,眼看那两片蛤蜊壳愈合愈小,他扁扁嘴,似乎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一样,颤声道:“阿纯姑娘!你放了小道吧,你这样叼着小道是飞不快的,到时我俩都要命丧黄泉,所以阿纯姑娘,此时你先走,小道绝对不会怪罪你的!只是……只是你若要丢小道下去时给个信号,让小道做些准备……你小心这蜃君,它很厉害。阿纯姑娘,就算你咬着我,你也可以吱一声的……阿纯姑娘?”小道士喃喃自语了几句,却发现奎木狼没有回话,不禁疑惑地转过头去。
他被奎木狼咬着后衣领,只能颇为艰难地往后稍稍扭一点,但就是那个回头,几乎让他心胆俱裂。
他看见,几条黏腻的触手追上了他们,似乎要夺陆之询怀中的珠子,那触手看似柔软实质尖利,若被碰到,以他凡人之身定是粉身碎骨,而奎木狼一边朝朱门跑去,一边又叼着他,根本无力反抗蜃君的追杀,于是,为了保护陆之询不受伤害,奎木狼只得在触手追上之时,硬生生地侧过身子,为他挡去那些致命的袭击。而今,奎木狼身上已尽是触手捅出的伤口,它的皮毛纯黑,看不出血染的模样,直至淋漓的鲜血从它身上渗透出来,融入水中,模糊了陆之询的视线,才让小道士反应过来。
“阿纯姑娘,你拿着那珠子逃命去吧,不要管小道了。”陆之询带着哭腔说道。
奎木狼没有回应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的陆之询,那两片蛤蜊壳越合越小,它奋力地奔跑着,却感到自己已经跑不出去了。
很快,两片壳合成一条小缝,几乎就要将他们封死其中,在那千钧一发之时,奎木狼发劲一扔,将陆之询从那小缝中给扔了出去。
之后“啪嗒”一声巨响,陆之询只来得及看到奎木狼那矫健的身影微微一闪,当他眨眼后,蛤蜊已经合上,再不见奎木狼的踪影。
“阿纯姑娘!”小道士被摔得鼻青脸肿,他顾不得疼痛,只是望着那闭死的巨大的蛤蜊,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十四 醍醐之变
“喂,小道士,你还要不要出去了?别浪费了那只小奎木狼的心意。”不知哭了多久,在不远处的锁仙小童都看不下去了,便斜眼问他。
悲愤的小道士听了,用袖子抹了抹鼻涕,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拍襟上的尘土,一脸大义凛然:“小道乃修道之人,阿纯姑娘为了救小道被这妖孽吃了,小道怎能苟且偷生?小道、小道这次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她出来!”
“小道士,你的脑袋是被那蛤蜊壳夹了吧?方才你没看到蜃君壳里的累累白骨吗?”两个小童异口同声地说道,“那些都是修行了千年万年的精怪的骸骨,有些都小有所成,得道成了地仙,可是不都被蜃君吃了吗?我们看你天眼已开,竟破了蜃君的幻境才好心提醒你快逃的,你可不要好心当了驴肝肺!”
“就算被吃了,小道也要救出阿纯姑娘!”陆之询说着走上前去,一把夺过锁仙小童手中的辟邪剑,将剑插入鞘中,“这剑不能给你们了,小道要用它去和蜃君拼了!”
“你这道士,怎么能言而无信呢?”两个锁仙小童登时翻了脸,“你什么都没给我们就想白白进这琅嬛福地?!”
“我就进了你们想怎么着?”小道士无赖地回了一句,然后撸起袖子就朝那只合起来的大蛤蜊走去,可刚走到一半后衣领就被人拽住了。
“你竟敢骗我们,什么都没给我们就滚出这里去!”锁仙小童一人一手拉住他的后衣领,把他往朱门处拖去,此时的朱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小口,陆之询在两个状似孩童的小厮手里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你们放开小道!小道绝对不能做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事!你们……啊!你们开门啊,开门啊!”随着陆之询被丢出了琅嬛福地,朱色大门也“砰”的一声给死死关上了。小道士趴在门上大声嘶吼着,拍打着,大门却丝毫未动。
而他所不知的是,在他被丢出大门的瞬间,那本来安静的大蛤蜊突然摇动了几番,接着蛤蜊壳微微打开,几百根粗壮的触手蓦然从里头抽出来,迅速朝陆之询追去,却不料被大门挡住,那些密密麻麻的触手在朱门口徘徊着,发出尖利的嘶吼声,两个白衣小童懒洋洋地靠在门上,道:“蜃君,我们为你看守了这么多年的门户,为你挡去多少精怪?现在你要出去了,怎么也要给我们一点好处吧?再说,你这番模样怎么出去?那只小奎木狼也够你折腾了……”
那锁仙小童所看守的朱门虽然看起来不堪一击,却是坚固异常,以朱门为起点,将蜃君安然地包围在一层结界中。蜃君一时出不去,几百根触角只得恼怒地盘旋在朱门前,同时,从它微开的壳里,有幽绿的火焰溢出来,源源不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蜃君肚子里挠得它十分痛苦一般,蜃君一边发出尖厉刺耳的叫声,一边痛苦地挪动着巨大的两瓣壳,朝朱门而去,然而两个锁仙小童却不为所动,硬是要蜃君拿出什么好处来给他们,此时蜃君体内正应付着一只上蹿下跳的奎木狼,分身乏术,哪有时间去贿赂这小童子?在门口徘徊不久后,蜃君突然暴怒,几百根粗壮的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朱门狠狠撞去!
“砰”的一声巨大的撞击力,不仅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还把趴在门上的陆之询给狠狠震飞出去!
与此同时,那无间地狱中,刀山火海,哀号连连,被捆绑在黑色山尖上的少年历经了种种酷刑,拔舌、蒸煮、腰斩……每一项都能叫人生不如死,此时少年被刮去了皮肉,一个高大的罗刹手持一张白皙而完整的人皮“咯咯”笑着,其他罗刹看着被生生剥去人皮,只剩一身猩红皮肉的少年也十分开心,举着钢叉欢呼着,蹦跳着。
“呵呵……”突然间,那堆筋肉狰狞的血人也笑了,笑得十分开怀,若不是他连脸皮都被整块撕去了,定让人还以为他是和谁谈笑风生。
“原来你还笑得出来呢。”白衣女子见他还能出声,也十分惊奇,她好奇地凑近白先生的脸,盯着他暴出的白色眼珠问:“白先生,我真好奇你的真身是什么,你竟有如此大的定力。要换作其他人,只怕是赶紧现出真身,求饶都来不及吧?而你,经受了这么多的地狱之刑,却还保持者世人的形态,有趣,真是有趣呢……”她一边轻轻拍着手,一边娇滴滴地笑着。
“想必,你是没有时间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了。”少年张开血淋淋的嘴,缓缓说道。
女子娇嗔道:“哪里会没有时间?在我幻境里,外界一天,里头千年,我可有许多时间慢慢折磨你。我要让你看看,要夺我珠子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这人世间,只有我能吃人,其他人休想吃我!”
少年摇头,他转动着白森森的眼球,道:“你自己不妨感应一下,你的宝贝,还在吗?”
女子疑惑地皱起眉,因为锁仙小童的缘故,它不能频繁在人间走动,只得分出一部分元神,化为人形来到人间,如今它听说自己的醍醐宝珠有恙,不禁闭起眼来感应一番,不多时,它突然脸色煞白地睁开眼来,下一个瞬间,它头顶那一直散发着柔光的青璃色珠子蓦然消失,整个地狱陡然暗了下来。
白衣女子捂住胸口,向后踉跄了几步,接着吐出一口蓝色的鲜血,它似乎受了极大的创伤,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你究竟叫了什么人去偷我的珠子?!竟然能不受我幻境蛊惑?!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畜生,处心积虑偷我命源,你们才是该死之人!我有何错?竟落得如此下场!!”
黑暗中,白先生那温文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他道:“你本海精,自出生起就有多年道行,假如你安心修行,早晚步入天道,可惜你心术不正,欲想一步登天,在你准备以精怪、世人为食时你已入魔道你食人无数,必遭天谴,那醍醐宝珠早晚也将成为无主之物,在下只不过是提前取了那珠子罢了。”
“一派胡言!”白衣女子面色扭曲地一挥长袖,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要离去,只是周遭一片黑暗,它竟不知往哪走去,只得在地狱中绕着圈子,最终,那白衣女子失了耐心,厉声吼道:“还没完呢!我是不会死的!等我夺回了醍醐宝珠,我要你们全部人的命!”说着它使出最后的力气奋力一跃,似乎想飘出这幻境铸成的地狱,哪知还没飘出多远,它只感觉周身炙热,低头一看,竟有火苗从身体内蹿了出来,女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用长长的触角不停地拍打着周身,企图打灭那火苗,哪知火势越来越旺,焰火钻出了它的身体,飞快地将它包裹其中,美丽而诡异的白衣女子挥舞着她玉雕般的手和粗壮的触角,在虚空中嘶叫挣扎着……不多时后,那婀娜的身影就消失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在白衣女子死去的刹那间,被捆在山尖上的白先生只感觉肩膀一松,粗大的铁链登时断开,他漂浮在虚空中,皮肉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生长覆盖上他的全身,很快,一个眉目俊秀、青衣飘飘的少年又出现在地狱中。
“我说过,我便是‘天道’。”轻轻这么一说,少年温和地笑起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凌空朝着地狱外走去,在他踩过的地方蓦然着起火来,整个地狱犹如一张薄薄的纸片,只需一点点火星就能燃得透彻,渐渐热烈的火焰将那些游荡的罗刹、黑色的山峦,以及不停惨叫着的人迅速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