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与太后娘娘“母慈子孝”时,圣上每日还会往永寿宫中问太后安,但这事早因姜采女断了,圣上这“不孝子”与太后面上就不和,如今身?上有伤时更就不会往太后处走动了。
只是圣上日常在他眼里虽看?着是在静养,也不知圣上本人是不是真能做到是在静养。
与第一次被刺杀不同,那时圣上龙颜大怒将姜采女幽禁在幽兰轩后,日常虽不再提及姜采女其人也没有与之相关的激烈举动,但其实心里一直憋着愤恨的火焰,紫宸宫上方似时时是雷雨前?的天气,有闷雷阴霾笼罩着,知情的心腹侍从都知圣上心内因姜采女怒恨焚灼,御前?伺候时都打叠起百般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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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次,周守恩感受不到圣心烈焰焚灼的愤恨。不似那时紫宸宫似是雷雨来?前?的紧张与闷灼,如今紫宸宫就似这冬日凛寒的天气,茫茫大雪无边无际地?掩盖着天地?,吞噬了一切声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圣上心似静得很,就像紫宸宫外冬日的雪,无边无际的冰白,荒茫,空寂。
周守恩眼里的圣上,在遇见姜采女之前?与那之后,几乎是两个人。就当周守恩觉得现在的圣上,似是回到了遇见姜采女前?时,可一夜落雪,他望着圣上不顾伤体一人走至雪中,又不由在心内悄悄地?改变了想法。
圣上并没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在静寂的深夜里披着大氅在雪中走着,走了很久很久。
临栏时,圣上将积在栏杆上的雪抓了一把在手中,缓缓攥紧时越发坚硬的雪团突然?又在手中散裂了开来?,大半溢出了指缝。圣上松开了手,掌心剩下的雪花被冷风呼啸着又吹走了大半,只留一点凝结的雪晶在掌心。
圣上低眸看?着那一点欲冻不冻、欲化不化的雪晶,微微笑了一笑,任那一点雪晶随手垂下时落在了雪地?里。
周守恩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从前?他总觉得要?是姜采女死了就好了,姜采女死了,圣上心中的毒疮也就挖去?了,尽管会一时留下伤痕,但随着时日久了也就淡去?了。
可那一夜他看?着圣上走在雪地?的背影,心中忽然?明白,姜采女死活并不重要?,无论她是死是活,她离圣上是咫尺之距还是天涯之远,她这一世都缠在圣上心里,是圣上永远解不开的结。
圣上不再问姜采女的事后,周守恩原也不该在圣上面前?再提起任何与之有关的人和事,可这眼下有一件事被太医和宫人传话到他这里,他不得不禀报给圣上,也不敢不禀报给圣上。
姜采女怀孕了。
第 65 章
虽然圣上那夜后未再?踏足幽兰轩, 但对轩内的姜采女没有任何处置,从前?给姜采女的诸多特别待遇也并没有削减,季太?医仍如先前?圣上吩咐, 每隔几日就给姜采女请一次平安脉, 因?而在今晨把脉时发现了姜采女已有身孕月余。
消息递到他这里?时, 周守恩刚要吃惊就将惊意放下了。
这一年来,圣上对姜采女颇多恩宠, 且无论对姜采女是爱是恨时,都没有赐过她避子汤, 如这般姜采女还不能怀孕,那他周守恩也要相信外面圣上龙体有恙、难有子嗣的传言了。
原该是自然而然的好消息,这消息如放在圣上受伤之前?,圣上应是十分欢喜的,可偏偏是搁在现在这当口。
周守恩为?此感到十分头疼时,这等大事?他也不敢耽误不报,只?得在季远季太?医看?着客气实则甩包袱的一句“有劳周总管”中,硬着头皮往殿内走去了。
圣上正站在书案前?写字, 写了许多幅都不满意,有些就扔在案边的火盆里?, 有些就拂袖扫开,凌乱飘铺在地砖上, 令殿内的金砖地看?着也白茫茫一片, 就似殿外不化的冬日冰雪。
因?一幅幅都是御笔, 周守恩步伐极尽小心,几是踮着脚底绕走过那一张张雪白的宣纸, 终于走到了离书案不远处。
他躬着身向圣上禀报了姜采女有孕的消息,见圣上原在纸上肆意挥写着什么, 听到他的禀报,青玉管紫毫御笔就顿停在了纸面上,浓黑的墨汁顺着紫毫洇染,雪纸上的一点墨迹晕染扩散开来,一幅将?要写好的字就又废了。
圣上却没将?这张明显的废字扔到一边,身形因?他所禀报的事?僵凝片刻后,手中挥毫继续,似看?不见那刺眼的墨点,边写着字边问:“她知?道了?”
周守恩恭声道“是”,垂手静站在旁,等着圣上进一步的吩咐。
如姜采女只?是个寻常采女,或是之前?仍被圣上宠爱着的女子,当其有孕,司宫台当按规矩安排照料怀孕生产之事?的嬷嬷、准备滋补用品婴儿衣物等。这些无需圣上吩咐,底下人就会?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他周守恩也向来是个力求做事?妥帖的人,可却不知?道这时该不该做这妥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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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等着圣上的指示,周守恩屏声静气地侍在一边,默默等待圣上对姜采女孕事?的态度,见圣上正在纸上写着“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之句。
圣上书写得很慢,速度几如初学?字的孩童,一笔笔地写至“春”字最后一画时,那一横在纸上颤了一颤,好像是圣上过于用力了,又像是手腕处突然失力,使那一横如难收的覆水蜿蜒了开去。
周守恩边候等着圣命,边在心中暗想十有八|九圣上还是会?命人好好照顾有孕的姜采女的,毕竟姜采女腹中怀的,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毕竟就算姜采女屡次对圣上包藏祸心、屡次刺伤龙体,圣上也没动姜采女一根头发。
心中琢磨着时,周守恩见圣上将?御笔慢慢搁在笔架上,听圣上嗓音平平地落在案边道:“令女子流产,当用何药?”
幽兰轩自早间季太?医来过后,便喜气洋洋,哪怕是小厨房的仆役,面上都不禁流露着喜悦之色。
无论姜采女腹中是男是女,都是圣上的头一个孩子,姜采女本就受宠,这下有孕岂不是会?更加风光。从前?圣上或是碍于姜采女的宫人出身总未升其位份,这下姜采女有孕,高位份与新宫殿应都快接踵而来了,他们这些幽兰轩宫人也都可跟着沾光,往高处去了。
高位份与新宫殿或许要过段时日才?有,眼下有份喜气,是幽兰轩所有宫人应当即刻就可沾到的。因?按后宫规矩,妃嫔被查出身孕时,在妃嫔宫中伺候的所有宫人都会?受到奖赏。
然而幽兰轩宫人从早间一直等到将?近傍晚,都没能等来这份奖赏,心中都要疑惑季太?医是不是把错脉了,姜采女实则并未怀有龙裔。
宫中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起风波,郑吉因?这反常心中感觉不对,想得也比轩内普通宫人要深许多。他在门外拉住了正抱着手炉要往里?走的茉枝,朝室内一使眼色,低声问茉枝道:“主?子还好吗?”
茉枝低道:“和平日没有两样。”
郑吉再?问:“主?子有问圣上为?何不来吗?”
茉枝看?了郑吉一眼道:“没有。”
那眼神?意指主?子的性情你还不知?道吗?怎会?似盼等君恩的妃嫔,成日问圣上来不来。
郑吉虽知?也是,但还是忍不住道:“可毕竟是怀有龙种这样大的喜事?……”
茉枝尽管心里?也疑惑着,可哪里?知?道采女主?子怎么想、圣上怎么想。
自被调至幽兰轩服侍姜采女起,她就感觉自己像上了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一时感觉这小舟能跃在浪潮之巅,一时感觉要被拍打得粉碎沉入海底,今日料不了明日事?,完全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朝郑吉微一福身道:“主?子从早起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奴婢真不知?主?子怎么想,公公还有话要问吗?没有奴婢就进去把手炉给主?子了,天冷,在外边待久了,手炉都要凉了。”
怀有龙种的姜采女是金贵中的金贵,郑吉听茉枝这样说,忙就摆手令她进去了。茉枝打帘走进室内,看?姜采女正倚在窗边暮色中,近前?劝采女将?笼在暖绒套里?的手炉抱在手里?驱寒。
姜采女微微摇首时,茉枝就劝说主?子天冷当保重身体,又说主?子现在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有皇嗣云云。
虽是依着奴婢身份,口中这样说着,但茉枝心里?并不觉得姜采女一定就看?重腹中的龙种,姜采女心思从来都怪异得很,今晨季太?医把出喜脉时,她也未在姜采女面上看?出一丝喜色。
几番劝说后,姜采女还是没有接过暖炉,就安静地倚在窗边。暮色渐沉,室内陈设渐拢上一层暗色,姜采女亦大半身子都在暗影中。茉枝看?着这样的姜采女,不知?怎的想到人坠入水中时,身体就会?一直缓缓向下沉,沉入不见光的黑影底,就似眼前?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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