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面容威严的士大夫气派的瘦长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忽地抬手,用力一扬,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毫不留情地落在杨桢的脸上,将杨桢打得头一偏。

“蠢材!你如今可是琅琊王氏家族的独子,血脉高贵,庶出的姊妹都在府里金尊玉贵娇养着,这外头哪还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姐姐妹妹,别再惹笑话了。”中年男子厉声道。

杨桢也是个犟种,自从被强行认回来以后,他便很少和这位血脉相连的阿耶说话,每每相见,都是对方冷声冷语的吩咐指责,容不得半点转圜,但毕竟过去身份与如今犹如天堑,杨桢心里对世家领头人的阿耶心中孺慕敬畏,所以事事听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唯独,唯独这件事不同。

他的养父母皆已过世,只留下小妹一人,她从未一个人受过苦,自小胆怯,好在仍有他在,为小妹遮风避雨,可天不遂人愿,朝廷强征壮年男子从军,措手不及下,他什么都来不及向小妹交代,便被强行抓走。

后来,因缘巧合下,被王氏族人发现,认了回去。

他几乎立刻便禀明了杨窈若的存在,求阿耶派人去寻,可什么都没有,只知道她某一日离家进城,突然就没了下落。

如今、如今终于再见,便如上苍垂怜,叫杨桢如何能不激动。

从前便也罢了,一朝得知身世,养父母辛苦养大他,他不能报恩,怎么也要护住他们的亲生女儿。

所以,对位高权重的亲阿耶,杨桢头一回不避不让,目光正对,与他抗衡,“不,她就是我的妹妹,阿耶认我也好,不认我也罢,我都要去寻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耶,恕儿子无礼。”杨桢眼神坚决,说完便无视对方,径直朝一旁走,不管自己苍白的脸色在行走时被光照得愈发虚弱。

王嗣夲对自己这个儿子从认回来开始就不太满意,长相与自己明明有八九分相似,可风姿气度差得太多,哪里能看出是世家高门郎君。可以说,言行粗鄙,行事间俱是田舍汉的粗手笨脚,顶着与自己相似的脸,实在是讨厌。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读书上的天资有两分肖似自己,尽管以往没怎么进学过,可延请的先生一教便很快会了,又兼勤奋,常常挑灯夜读,不敢说能成为当世大儒,但等个三五年出门去,谈吐文采也能不坠门第了。

但王嗣夲还是遗憾嫌弃,可惜这个儿子看起来没甚魄力手腕,只怕以后不能托付门庭,要从旁的子侄里挑出众的培养。他真是觉得奇怪,自己儿子小时候还有两分可爱聪慧,能惹得阿萦时常召进宫嬉戏陪伴,怎么长大以后和朽木似的,又蠢又硬。

现下见到王桢为了那劳什子妹妹,竟然敢同自己正面争执,在恼怒的同时,王嗣夲心中升出一股还算是自己儿子的满意。世家郎君最怕没有心气,否则,和那些寒门走狗有甚区别?

可他面上不显,只是淡定自若的笑了一声,“愚蠢,你以为你走得了?”

接着,刚走出门前的杨桢,甚至没能拐弯,整条街都被腰佩刀兵的府兵团团围住,他们面无表情站在路两侧,粗略一扫,足有几十人。杨桢可以从下人中强行挣扎跑出,可这些府兵只听命他阿耶,听命王氏的家主,一声令下,刀锋可不会就此收敛。

杨桢面如死灰,他悲声质问王嗣夲,“阿耶,你就没有视若性命,抛却一切也要保护的人吗?”

王嗣夲却不像他想的那样,会怔愣会感同身受,而只是微微笑,肃肃华仪,世家名士的宽袖对襟白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闲适地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散乱的衣襟,摇头感叹道:“你太天真了。”

说完,王嗣夲一抬手,府兵便上前将杨桢,哦不对,认祖归宗后,该称为王桢了,将王桢围住,半是强迫的送上马车。

王嗣夲拿出洁白锦帕,慢慢悠悠擦拭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常年握笔,便连手也有字迹的劲瘦、文气,好看得很。擦完后,他随手扔下,昂贵柔软的布料,被他弃之如敝履,如同珍视的感情,也可以在情浓之际,随手抛下。

他不是生而长成的冷血精明的王氏家主,青年时也曾耽于情爱,差点和被皇帝征召入宫的青梅竹马私奔,他至今仍记得那个雨夜,他的阿耶,当年的王氏家主是如何拦住自己,将王氏的身家、数箱的地契田产,为官族人的名册,还有历任先祖的牌位摆在自己面前,让他抉择。

是要选择数百年传承的世家,还是一个姿容绝色的青梅竹马?

前者,他会成为家主,带领家族走向更兴盛,受后世子孙香火。后者,他将隐姓埋名,沦为蝇营狗苟的庶人,哪怕是私奔,同样护不住貌美的青梅。

最后,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在心爱女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下,选了王氏,并亲手将她送进宫,送往帝王的床榻。

从此以后,他的阿萦要在另一个男人怀中婉转承欢。

他后悔过吗?

没有。

权力的熏陶能改变任何一个赤子之心,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玩弄权势的快感绝非情爱所能比拟。

若连那样刻骨铭心的情爱都能舍弃,又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所以,王嗣夲眼里的王桢,此刻的闹腾,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的折腾,待他亲手把权力一点一点过渡到王桢手上,再多的妹妹,再深刻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嗣夲万分笃定,所以他才想着王桢是多么天真,天真到令他怀念曾经的自己了。

他笑了笑,动了心念,想要回府给他的阿萦上柱香了。

不过,王嗣

依譁

夲也没忘了另一件事,他招手吩咐了心腹,去杨桢说过的地方好好等一等那位侥幸逃脱的妹妹。所有知道真相的人,要么死,要么得被一辈子关押。

他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琅琊王氏家主的嫡子曾经是低贱的军户子。王家对外的说辞可一直是王桢走失后,被隐居的大儒收养,悉心教养长大的。

倘若王桢足够听话,兴许那位养妹,可以留个活口,王嗣夲如斯想到。

他哪里知道,有些人,即便是他这样的高门显贵也是碰不得的。

龙有逆鳞,帝王禁脔。

她此刻正被赵夙抱于暗巷,欺压上身,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覆盖,目光幽暗的盯着她白皙的面容、莹润的唇瓣、洁白修长似乎任君品尝的脖颈。

暗巷常年不见阳光,潮湿阴晦,身处其中,哪怕什么都没做,也觉得手脚冰凉,四周气息濡湿,像秋雨缠身,动弹不得,呼吸不得,只有黏腻相贴的肌肤。

“我……”杨窈若年少青涩,如枝头沉甸甸的鲜妍果子,华光四溢,惹人觊觎,论耐性她永远比不得久经世事、老谋深算的赵夙,在对峙中,禁不住先开口。

赵夙看似纵容顺着她,可在这场对峙中,终究是阅历不足的杨窈若失了主动权。赵夙的大手覆上她的脸颊,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她粉嫩的唇瓣,沉着声,带着蛊惑,“嘘,别说话,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那个男人的事。”

他倏尔用了些力,伤不到她,却能感受到带着烫意的力度。赵夙凑到她耳畔,慢慢道:“阿若,我怕自己会发疯。”

他的气息滚烫,唇与脸颊与耳畔离得太近,仿佛间似有触感,又像是错觉,只让人升腾起莫名痒意,仿佛小钩子挠着心,酥酥麻麻,不得半刻闲。

杨窈若抿了抿唇瓣,不知该怎么面对俯着身语气压抑的赵夙,只觉得周身萦绕的属于他的松木香在不断侵略自己的肌肤。直到口中隐约品到铁锈味,她才反应过来,唇边沾染的是什么。她的目光垂落,清晰瞥见他的手掌,上头鲜血淋漓。

杨窈若急了,她忍不住拔高音量,“赵夙,你的手受伤了。”

她试图挽回他的理性,哪知赵夙幽幽道:“是啊,我本想为阿若带惠风居的糕点,可怎么片刻的功夫,就叫不三不四的脏男人靠近了你。是我不好,没能护好我的阿若,连你想要的点心都没能带到。我还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怪不得我的阿若会喜欢旁人。”

他抚着她鬓边的秀发,目光缱绻,呢喃道:“可怎么办呢,我实在舍不得与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