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一会儿可要一块进宫赴宴?”
“也可。”
第 35 章
杨窈若侧头, 她总觉得这声音越听越熟悉,不自觉安静。
明明方才那么多嘈杂的谈论声,她都能心无旁骛的和武英说笑, 为何现在就不成了。有种奇怪的感觉,驱使着杨窈若想要一探究竟。
按理而言, 她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车帘, 但心里那股探究感太强烈, 倒是顾不得这么多。
她挪了挪身子, 一手掀开车窗上的竹帘,一边仰头抬望, 半边身子倚靠在车厢上,另一只手扒着车窗的边, 如怯弱却好奇心旺盛的小松鼠,悄悄从树洞探头去瞧热闹。
杨窈若看见在自己马车的斜侧方, 是两个青年男子, 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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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着发,宽袖袍服, 行走时衣袂翻飞,快意风流,是典型的世家子喜爱穿的衣物。
如今的天下尚且混乱, 在衣着上也有很大不同,既可以是窄袖圆领袍蹀躞带配上黑长靴子,偏英气利落的标准常服, 也有如二人文人风雅, 士族姿容的广袖木屐, 胡人割据前的靡靡风流与汉人尚武的风气杂糅,就成了现下各有特征的服饰共存的情形, 也侧面映出世风开化,胡汉大融合的局面。
所以哪怕他们身上的衣物是旧衣,且是庶民能穿的白,也不会叫人认错,脑海中下意识浮起的就是世家名士。
杨窈若看不见他们的正脸,仅仅从背影来看,其中一个头上戴乌木簪,个子略高,身姿更壮硕些的,看起来似乎有点熟悉。而且那个乌木簪男青年,走路没有旁边人的悠闲散漫,要正经压抑许多,步伐声重不少,非是武夫的有力,更像是庶民的拘谨急迫。
杨窈若不是爱隐忍的人,赵夙又给足她自由,周围的龙骧卫秉承陛下的心意,从来都是纵着她,俨然视作小主子,较之赵夙少了些拘谨,多了点当自家妹妹的宠溺自然。所以,这段时日来,杨窈若不仅心性沉静了些,行事也被养得更大方,不至于一到人前就容易紧张。
此刻,她下意识想的就是把人叫住,看看究竟是不是什么见过的相识之人。
她张开嘴,一手伸出竹帘,正准备喊一喊,结果马车外反而有人喊了她。
“颦月姑姑,小人奉陛下之命,前来为女郎送东西。”来的人明明是男子声线,却要细许多,一听就不正常,又很谄媚,让人听得不是很舒服,可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份殷切,叫人不自觉心软。
颦月从马车出去,她没有因奉承而乱了心性,陡然自傲,仍旧是从前安安静静、绳趋尺步的做派。只见她先是行了平辈间的福礼,然后接过食盒,开口道:“辛苦小袁公公跑这一趟。”
接过食盒时,趁着两手相接,颦月趁机塞了点东西,“一点心意,请小袁公公笑纳。”
赵夙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就是袁公公,小袁公公是他的干儿子,说是同一个乡下出来的,机缘巧合进宫遇上了,又都姓袁,袁公公瞧他机灵,就收下当干儿子了。
别看赵夙英明,不像吴国皇帝重用宦官,致使宦官权利过重,可像袁公公这样的大太监,近身侍候皇帝,到底是不一样的,很少有官员敢得罪。皇帝身边的,别说是太监,就是窗台长出的一根野草都比别处尊贵。
总之,含元殿的太监都不能得罪,而像小袁公公这样有靠山的更要尊重。否则,别看你今朝得势,哪天落下来,这些太监可不会宽宥原谅,只会趁机狠狠踩一脚。
颦月虽然因为服侍杨窈若而地位瞬间高升,连小袁公公见了她都要讨笑,叫声姑姑,但颦月自己心里有数,若是仗势张狂,只会为她们女郎树敌。既然已经决心要效忠女郎,就要事事思虑周全,女郎做得不足的,她要补上。
给了赏钱,笼络谢过小袁公公后,颦月就提着食盒进了马车。
她喜气盈盈的将食盒摆到案几上,询问杨窈若,“女郎可要看看?大军入城正是要紧时候,陛下却还记挂着您呢。”
自从察觉出杨窈若有些小孩子心性,与陛下相处没大没小,还常闹矛盾后,颦月就常常不着痕迹的为赵夙说好话,当然,是不逾矩的那种。
杨窈若只好整个身子倾回马车,闻言好奇的看向食盒。
颦月闻弦而知雅意,立刻将食盒打开,一层层的摆放好,一股甜香扑鼻而来。最上头一层是槐花蜜蒸饼,没什么精巧样式,个头也大,料实在,而底下那层则是宛槐叶冷淘,看着就冰凉解暑,碧绿鲜美,摸着碗就有一层薄薄沁水,冰冰凉凉。
看起来应该不是宫里的食物,是特地买了装在自己带的食盒里头。
颦月做起了传声筒,“小袁公公说,这是陛下特意命人去甜水巷叶记铺子里买来的,说那里的冷淘是建安一绝。”
杨窈若夹起一箸,点点头,很是清甜,还有点草木的清香,牙齿都冷了,好似沿途来的暑热都被消解。但要说多么美味,她感觉没有。
应该是作为建安风靡的食物,又能清凉解暑,所以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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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窈若想是这么想,吃起来却没停,真真是因舟车劳顿而疲乏,又不好时刻拉起竹帘,沿途冰块也不是刻刻都有的。
一碗下肚,她摸着肚子,喟叹一声,满足地倚在竹夫人上。
她的注意力全然被槐叶冷淘引走,也就忘了去喊那个总觉得眼熟的背影。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进车厢之后,被她盯着的男青年也似有所感,回头望了望。
但竹帘一放,便什么也瞧不出来了。
盯着人家的马车也是件很无礼的事,同行的友人喊了喊他,令他回神,“王兄,别再看了,免得惊扰主人家,引起不悦。你才回王家,许多规矩还未能熟悉。回头啊,我与你细细讲,我阿娘与你阿娘可是手帕交,你我之间也当亲如兄弟,你是不知道,听闻姨母还曾给未出世的我俩定下娃娃亲呢!哈哈哈哈!”
被喊住的乌木簪男青年一拱手,表示受教,接着便与友人一起前行,只是偶尔会回头看看,但很快就再也瞧不见马车的影子了。
杨窈若吃饱喝足,就是静静等着进城,偶尔新鲜好奇的掀开竹帘偷看外头的建筑。
建安确实不同,哪怕百姓都来跪着拜了,但只看沿途的屋宇檐角高耸,全是青砖瓦房,方正肃穆,且有许多铺子匾额,连间破败点的门面都寻不到,就知道建安必定富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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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还很好奇,马车会直接入宫吗,还是会去赵夙许诺过的什么公主的府邸。
虽然在杨窈若眼里,赵夙不是个会言而无信的人,但对于未来的住处,还是兴奋好奇,迫不及待想看看的。
结果自然是让杨窈若失望,她跟着赵夙的仪仗进了宫。
不过,也是有稍微值得欣慰点的事。即便进了宫,她依旧能一直坐在轿子里,等到了内廷,估摸着是赵夙特意吩咐过了,马车不能继续进,却有轿撵跟上,她换上轿撵继续坐着前行。
而且她身边跟着对内廷十分熟悉的颦月跟武英,沿途她们还会时不时与她说一说哪些宫殿什么用处,什么祭祀的去处,还有各宫妃子该有的住处,不过眼下都空着,以及被养在宫中的宗室们的住处与读书的地,尤其是六局所在,被着重提及。
赵夙既没有皇后,又没有妃嫔,所以内廷所有的权力几乎尽归六局女官,宦官也只能避其锋芒。
当然,这等辛密不能明面上说,颦月也只能隐晦的提一句,“衣食住行,宫中琐事尽由六局管辖。”
兜兜转转,最后杨窈若进的既非后妃所居宫殿,亦非女官所在,而在……含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