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观还拎了一整只烤羊肉到杨窈若面前,割下最肥嫩好吃的羊腿给她,杨窈若尝了一片,昏暗的火光跳跃,将人照得黄熏熏,可仍旧不损她的灵动美貌,她举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赞扬。
于喧嚣热闹中,品尝着粗犷的美食,杨窈若的思绪却不自觉冷静下来,心思飘到另一处安宁的地方。
她想起了独自待在营帐里的赵夙。
即便贵为帝王,他会不会也向往此刻的欢欣呢?
许是被欢快的氛围感染,杨窈若拿起烤的滋啦冒油的被荷叶包住的羊腿,小心的避开众人,小跑到赵夙的营帐。
果然,他这处还是一片寂静,暖黄的烛火将营帐围上一层莹润的光,赵夙伏案的身影被一点一点勾勒出来。杨窈若就站在帐外认真的瞧着,心里涌出奇异的感觉,有点像心疼,又有点扯着心的滋味,还有……共情的孤独。
原来当皇帝不见得时时刻刻都比人舒服,他也要忍受许多寂寥,度过只有自己的孤家寡人的时光。
至少他做将军时,不会与袍泽兄弟如此生疏。
杨窈若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手上的荷叶包烫得手下意识摸耳垂,才如梦初醒,与戍卫打过招呼,直接进了营帐。这也是赵夙所予的特殊权力。
杨窈若一进营帐,就把其他的神情悉数收起来,活泼俏丽的把东西藏在身后,蹦到他身边,“铛铛铛,赵夙,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见到她,赵夙才停笔,似乎受她情绪感染,赵夙的眉间也染上笑意,配合问道:“什么?”
“是新鲜现烤的羊腿,鲜嫩又没什么膻味,我记挂着你,这不,眼巴巴的送来啦,快尝尝!”杨窈若的好就在于她不会故意掩饰,该邀功就邀功,赤忱善良,偶尔的小心思都是那么可爱。
赵夙打开,果然炭香与肉香裹挟在一块袭来,他用匕首割下一块尝了尝,夸道:“很好吃。”
杨窈若倾头,头上戴着的玉蝉上的薄翼也跟着扇了扇,活泼俏皮,正当她笑眯眯的准备夸夸自己的功劳时,赵夙忽然垂眸。
“阿若,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可以为你另寻一位先生。”
他仍旧是笑着的,可眼底似乎盛满失望。
杨窈若的心一窒,本来笑意盈盈的脸上也只余讶然和措手不及的慌乱,“赵夙,你说什么呢!”
“我想为你另寻一位先生。”他继续重复。
杨窈若脸上的神情从慌乱转为恼怒,“你好端端的胡说什么!”
赵夙依旧是笑着的,但笑得苦涩,微弱的烛光将他照得很好看,尤其是分明的棱角,深邃的五官,连眼神都较以往感情深重,“你不喜欢我,所以也不喜欢我布置的课业,与其耽误你,不如为你另寻一位先生。”
他解释,且合情合理。
杨窈若彻底生气了,她脸上的笑寻不到半丝踪迹,“赵夙,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你了?”
“可你……”他的唇边的笑泛苦,“从不曾好好做过我布置的课业。”
“我以后会好好做的!”杨窈若先是心虚,而后严肃起来,认认真真道。
“当真?”
“当真!”
见赵夙似乎被安抚住了,杨窈若夺过他的匕首,动作生疏的替他割下羊肉,递给他,“快些吃,凉了就没这味了,不许浪费我的心意,也不许想那么多!”
她状似凶巴巴的,想要威慑赵夙。
赵夙非但不反驳,还乖乖配合。
帝王的一生,注定寂寥,但在此刻,他的心春意盎然。
他有他的阿若,他的照怀明月。
而杨窈若当天晚上回去,就把那些胡乱补上的课业重新拿了出来,从落下的第一处认认真真地补上。等到夜半三更才停下入睡。第二日,杨窈若依旧起个大早背书,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甚至等到拔营的时候,她也没似往日那般,急着看热闹,仍旧沉迷书海,慢慢将欠下的课业全都实打实学了补了背了。
杨窈若向来没什么耐心,遇事半途而废,虎头蛇尾是常有的事,少有努力坚持过三天的,唯独这一次,她硬生生认真学到了大军开拔堪堪要回到建安。
看着外头沃野千里,天接碧绿,万里舒畅,她才头一次从书中停下,开始观赏景色。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认认真真学了将近一个月。
但她的心出奇宁静。
而且马车上的帘子也已经换做竹帘,恰好如今不是黄土地,灰不算大,颦月度量她的神色将竹帘卷起,任由掺着草木清香的风徐徐吹来,惹人心旷神怡。
李司阶等熟悉的龙骧卫打马经过,不是和她颔首打招呼,就是调侃几句,问她可读成女秀才了没有?
时下风气虽开放,也有女子征召为女官,但毕竟男子读书才是主流。
怪异的时,不知是否近日都沉浸在书卷中,与古人静心研习,杨窈若也沾染了几分沉稳,压根没有生气,甚至神色自然,不动如山。
仔细感受,倒是有了几分世家百年文气豢养出来的高门贵女,举手沉稳,思行有度。
路上又不知走了多久,四季彻底鲜明,夏日焱焱,马车内的一应坐具都换成了湘妃竹打磨的,冰凉解暑。
终于,大军到了建安城外。
数不尽的世家贵胄,文武重臣前来接驾。
沿途还有鬼得乌泱泱一片的百姓,他们连头都不敢抬,在酷暑下俯身跪拜,湿了身上麻布做的短打。
杨窈若的马车并没有提前离去,或者可以落后避开,而是明目张胆的跟着大军前行。所谓的怕臣子非议,怕世家制衡,那是对无用皇帝的约束,赵夙是打天下的皇帝,大权在握,高度集权,只要他想,别说护住一个杨窈若,就是想屠戮一两家士族,又有何难?
不会有傻子上赶着送死的,什么样的皇帝,该有什么姿态,世家最是清楚。
赵夙受万人跪拜,威风凛凛的进城,杨窈若的马车随着军队,自然也会经过百姓与世家的队伍。她的位置离皇帝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所以并不是完全鸦雀无声的,时不时能听到旁人寒暄敬畏的声音。
一路来,她几乎都已经做到能完全忽略。
就是在进城门后,不知为何,忽然凝起神听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