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疑似宫婢的女子较寻常人家的婢女要警觉许多,察觉出不对,不敢回杨窈若的话。
她转移话题道:“而今梁贼进犯,以至各处生乱,一路来实在是委屈女郎了。吃的不过尔尔,连这住处也狭小得紧,只一进的院落却要住下您和温慈县主。您且安心,待我们到了陵城,自有秉笔庇护,安全无虞。”
温慈县主?
杨窈若不由想起自己在明丰乡见过的贵女,按赵夙所言,她应当也是位县主,那是杨窈若穿来以后所见的人中身份最为贵重的,可惜……
想起枉死的桓叔母,她就禁不住咬牙切齿。
也不知隔壁屋子住的那位温慈县主又是何模样?
思索间,下着淅淅沥沥雨的外头,忽而狂风大作。因女子的进屋,门上的锁被解开,故而风轻易冲破桎梏,裹挟碎雨滴泼进屋里,杨窈若裸露的肌肤也尝到犹如肉麻一般的点点湿意。
也叫杨窈若昙花一现的见到了外头的光景。
极为普通的院落,台阶边角还长着青苔,屋檐的瓦雨水成柱落下,像是在奏乐。赵夙为杨窈若讲授乐理时曾说过,最动听的乐章未必来自乐器,世间万物都可以是乐者,造物者尤甚。
此时便是如
依譁
此,雨声泠然入耳,疏狂自在,叫人心生宁静。
可惜,人的出现破坏了意境。
并不是站在杨窈若门前犹如木桩的两人,而是从隔壁方向出来的两个粗壮下人,他们一同扛着麻袋,朝院子外走,雨水打过麻袋,落下的水变作晕染画作的败笔,由鲜红转为近乎透明,又被其他雨水冲刷,彻底消失。
杨窈若注视着这一幕,瞳孔放大,周遭时光仿佛静止。
但凡不是傻子,就能认出来,麻袋装的是人。
随着雨水一同落下的,除了鲜血,还有一块碎掉的玉珏,成色不算好,兴许随意去个玉石铺子都能找到相似的,可底下系的络子却很特别,像是一个平字,细瞧又不是。
杨窈若一眼就认了出来。
女子却以为她是好奇,虽然秉笔的事不敢妄言,可其他的说说也无妨,故而好心解惑,“女郎莫怕,那人是罪有应得,从来只见贵胄赏庶民罚的,却未见过有庶民敢对贵胄不敬。那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敢冲撞县主,被抓住了还一个劲地辱骂县主,口口声声说县主害死他娘。
恰逢县主情致不高,没直接赐死,转而命人抓了寻趣,绑在马后一路拖拽,竟命大没死,还一声不吭。县主着人将其带回,想起便赏一顿打,想着他的骨头硬到何种地步。今日估摸是撑不住,死了。
任他骨头再硬,又哪能硬过权贵,真是蠢货!再说县主身份何等尊贵,纵然命人赐死他娘,也是上位者的赏,哪能心怀怨愤。”
杨窈若目光挪向她,先是不可置信,到渐渐嘲讽痛恨。
“你说的对极了。”杨窈若忽然一笑,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女子,“倘若上位者要了你的命,盼望你也能这般想。
莫要心怀怨愤!”杨窈若凑近她,目光灼灼,一字字道。
女子先是一慌,很快恢复如初,昂起头颅,“奴是秉笔的人,非温慈县主可以赐死。”
可笑感涌上杨窈若的心头,更多的却是无力,对牛弹琴,何必呢?
明明是受害者,却以加害者为荣,对方的思想根深蒂固,非杨窈若所能改。当然,她也不想改。杨窈若一握拳,凝神,面容严肃,“你受了人吩咐要照顾我,对吧?”
女子还以为杨窈若这等空有美貌的贫家女,初见死人,又是惨死,必定心胆俱裂,可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反而无师自通揣了点主人的威严。
既然拿捏不住,便不要得罪了,女子想起秉笔的手段,心一颤,主动福身,“照顾女郎乃是婢子的本分。”
“好,我要你帮我葬了他。”杨窈若道。
“谁?”女子不解。
杨窈若指着院子的方向,“被抬出的人。”
她低下头解开腰带,好在身上的衣裳未曾帮她换过,东西都还在,只见杨窈若熟练的拆开腰带边缝的线,一个银锞子掉了下来。
杨窈若把小小一颗的银锞子递给女子,“我不为难你,只要有口薄棺,立个碑就成,有剩的便是辛苦钱。”
见女子犹豫,杨窈若抓准时机,塞进女子的手里,放软语气,“好姐姐,你只当积德行善了。后头我们不是还要去什么陵城吗,你待我好,往后的一路也安生。”
听见杨窈若这么说,女子才勉强答应。
她是伺候人的没错,可原先是宫婢,后又在秉笔身边侍候,面子比一般的管事还大,这点事不难,只是麻烦些。可若是能叫杨窈若接下来一路安分,麻烦些也值当。
见女子答应了,杨窈若松了口气,接着便怔怔看向院子的青石板上碎裂的玉珏和络子。
“姐姐,我还有一事相求。”杨窈若开口。
女子不满的蹙眉,心里多少厌烦,生怕杨窈若又提出什么麻烦的要求,那可就不值当了。可她还是勉力压下那点子厌烦,尽量温声道:“女郎请说。”
杨窈若道:“我可否到院子里捡那碎玉和络子?”
女子没想到会如此简单,险些喜笑颜开,遏住笑意,“不成。”
女子走到门前示意护卫去捡,一方洁白帕子放着碎掉的玉和不知是浸水还是染血而变深色的络子,她从护卫收走接过,笑盈盈来到杨窈若面前,“女郎娇贵,怎好碰泥泞雨地,往后这些事交代给下人便是。只要女郎安安分分到了陵城,秉笔能给您的富贵可远不止此呢。”
杨窈若接过那方帕子,勉强露了笑颜,谢过了女子,又说自己累了,想要继续歇息,将女子请了出去。
女子不疑有他,毕竟路上一直喂着迷药呢。当然,也可能是不在意,任凭杨窈若有何小心思,也难以靠着虚弱的身躯越过重重守卫逃出去。
等到女子合上门,脚步声渐渐走远以后,杨窈若才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她的眼眶一瞬间通红,手将帕子四角紧紧攥住。
她躲在床角,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节哀!】赵夙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甚至不在她身边,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更不能随意传物件。
他暗恨,大手握住缰绳愈发用力疾驰。
“赵夙,我,我不知道你们这个世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可是我在以前的世界从未见过死人,枉死的人,被权贵活活打死的人。为何这般不公,他们死了却只能得到旁人一句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