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一会儿的功夫，街拐角就似马儿发疯了一般，紧赶来一辆马车，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准备同归于尽呢，所以穿常服的龙骧卫们无声围在前头，手按住腰间长剑，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应付危险。

然而那马车却在快到跟前时急急停住，马车身上悬挂的乃是大梁皇族的图徽，倒是叫人松了口气，而马车上的人未等垫脚的马凳放好，便急不可耐的跳了下来。

凝神一看，是一个穿着孔雀蓝印小簇花石榴裙，挽着桔红披帛，头上是沉甸甸的金钗凤冠的微胖中年妇人，虽说穿戴看着便又重又繁琐，可也衬得本来只有三分颜色的她至少雍容华贵了起来。

侍女搀扶着她的手臂，别看身子略圆，步子却很矫健灵活，小跑迎到杨窈若面前。

妇人应是众人熟知的贵妇，一路过来连龙骧卫都避了开，颦月更是小声在杨窈若耳边提醒，没等多说什么，微胖的中年妇人便急不可耐的拉起杨窈若的手，“你便是若儿吧，我是你三姑母，想起来了没，无妨无妨，我封号明玉，可熟悉了些？”

杨窈若似乎有印象了，但却不是因为明玉长公主的殷切，而是被阿娘抛弃的小崔颂总算慢吞吞的踩着马凳从马车上下来了，她才想起来，这位三姑母是何妨神圣。

于是杨窈若礼貌客气的微笑颔首，隔着幂篱只能瞧见她白皙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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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长公主却不需要她什么回应，自顾自的热切说下去，“三姑母早就想见见你了，可怕你进学辛苦，好不容易休沐了又怕打扰你休息，这才拖到今日。

早知是这样神仙般标致的人物，说什么也该早些进宫的，若能多瞧侄女你几次，怕是胜过喝神仙露水，能叫我多活几个年头，不至于成日里被崔颂这个顽皮的气得是七窍生烟。”

明玉长公主也不知是不是背后长了眼睛，说到此处，正逢小崔颂走到身畔，她甚至都不必侧头，葱白的指尖就这么恰好点到小崔颂的脑门。

小崔颂捂着生痛的脑门，委屈得不行。

杨窈若见状连忙说好话，“其实阿颂挺好的，读书上进，关怀友爱，前两日还送了我些橘子呢。”

她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夸小崔颂，好让明玉长公主别再说他不好，至少在外不要说。

但明玉长公主好似会错了意，殷切道：“若儿喜欢吃甜橘？姑母这便让人去淮南采买一车回来，能叫若儿喜欢，实在是那些橘子们三生有幸。”

杨窈若不知道她的脑回路怎么会莫名转到橘子去，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必了，何必大费周章。”

明玉长公主看杨窈若的样子恍然大悟的点头，杨窈若以为她明白了，也跟着松了口气。

哪知下一瞬，明玉长公主凑近了些，小声道：“姑母家中虽不算富庶，可在淮南也有些田地，不乏橘山，若儿嫌转手麻烦，不如姑母便将那些地契赠于你……”

这下轮到杨窈若猛吸一口气了，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赵骁会说这位明玉姑母生性殷切了。

说明玉长公主听不懂人话吧，可她大方。

说她奉承人还会错意吧，可她大方。

换做常人，莫名得了田地怕是再怎么心头也会生出些喜意，被人奉承拍马屁总还是高兴的，而且人家还动真章的。

杨窈若苦恼的挠了挠头，正冥思苦想要如何措辞时，变故突生。

对面的酒楼从二楼栏杆处径直掉下一个人，他被摔得吐了口血，隔壁也被残木穿插，不断流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蒙了，车驾附近的龙骧卫瞬间将杨窈若层层拱卫，抽出佩剑，谨慎防备。

而滋事的人也在这时候下了楼，是一群穿玄色交领绣穷奇衣袍的人，头上所戴像是幞头，可两侧有玄蓝两色珠玉的冠缨。这身奇怪阴沉的打扮，让人瞬间想起凭短短数月就成了笼罩建安的阴影，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宵衣卫。

虽说宵衣卫和龙骧卫都归属于陛下独辖，可一阴一阳，到底不同，像龙骧卫就是陛下特许的着红衣绣金线狴犴圆领袍，腰间可配鱼袋，威严正气，且荣耀加身，因为这些都是非五品以上不得有的。哪似宵衣卫干着阴暗冷血的勾当，连衣裳都似见不得人。

但这不是杨窈若所需要关注的，不管宵衣卫如何做刀如何杀人如麻，都威胁不到她，牵扯她心神的是刚刚在二楼一闪而过的人影。

尽管只有一瞬，且只有侧面，可她可以断定，那人万分眼熟，必定是她见过的人，且相处时日不短。

第 45 章

毕竟是曾经有过好感的人, 在她困厄境地时，明明自己也不见得处境多好，却愿意站出来帮她的人。

正直、莽撞, 有匡扶天下的幼稚理想的少年。

桓及第。

他有及第的才华，可惜最后也没能及第。

因为他死了。

想起这一点, 杨窈若的目光黯淡, 是啊, 他死了, 死在自己面前，眼前人又怎可能是他。世间脸万万张, 难免相似，许是那人与他极为相像罢了。

那几乎是她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杨窈若不愿再回忆。她收回仰望二楼的目光，低垂着眼睛, 却被眼前骤然靠近的艳红牡丹扰了心神, 再仔细一瞧，是插在明玉长公主后脑勺的。

明玉长公主何时靠她这么近了？

原来方才变故方生, 明玉长公主就立刻将杨窈若跟小崔颂护在自己的身后，犹如老母鸡护着崽。她还在那喊着，“来人快来人！”

显然, 明玉长公主初时以为是有刺客，等宵衣卫的人出现了，她也先是谨慎防备的盯着人家, 然后想起那是自家弟弟近日来宁可闹得满城风雨也非要建立的宵衣卫, 本要斥责的话咽回口中。

等那群宵衣卫亮出令牌, 大喊“宵衣卫捉拿要犯”后，明玉长公主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但因是皇弟推行的政令，勉强忍下，不好发作。

他们也很识相的冲明玉长公主跟杨窈若一拜行礼。

杨窈若本要站出去应下，结果被明玉长公主抓着手臂，死死护在身后，动弹不得。

明玉长公主许是少时得到的教养不佳，行事颇有种乍然富贵的浮夸，说话时头还要时不时动一动，以至于她头上的金步摇甩动，成功打到杨窈若娇嫩白皙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杨窈若疼得眉一蹙，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旁边的颦月注意到了，本想上

铱驊

前解救杨窈若，哪知明玉长公主正指责道：“成了成了，你们先别急着行礼，赶紧把人抬走，到处都是血是想将人吓死不成，没得惊到孩子！”

说完，她才转过身，两只手分别捂住杨窈若和小崔颂的眼睛，脸上的神情还愠怒气愤着呢，把二人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后，还不忘道：“小孩子看不得这些，夜里容易惊魂。若儿回宫以后也要记得，睡前喝碗安神汤啊，没事的，回去我就拜泰山娘娘，肯定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快将方才的那些悉数忘了。”

杨窈若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可是久违的母性关怀让她有点贪恋，原本被遮挡住视线的哭笑不得也变成始终翘起的嘴角。

她好似有些明白明玉长公主为何会是众姐妹里过得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