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让毕竟是新来的,即便他曾经是晏城最好的医院里数一数二的青年医生,但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所有的一切还是要重新开始。
整天忙忙碌碌,上蹿下跳,穿梭于各个病区之间会诊,他好像又回到了毕业刚刚进入医院实习的那一年,仗着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仗着无牵无挂一身吃饱全家不饿,加小夜班是常有的事,偶尔替人值个大夜也欣然同意。
大概是那场严重的重感冒走得快了一些,林清让又忙于工作未曾在意,一周之后竟然反弹出了一场高烧,吃了两天退烧药才渐渐退下去,但他明显的感觉自己的体力有些跟不上,倦怠乏力,身上总是不轻不重地附着着一股酸痛感,偶尔还有少许的低烧。
可偏偏这段时间医院里忙得人仰马翻,各个岗位的医护人员轻伤不下火线,连怀孕7个月的医生都整天扶着便便的肚子坐诊、会诊、进手术室,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还不如怀胎七月的人,也仗着自己年轻时候折腾出的经验没多在意,毕竟当年他还顶着高烧洗碗刷盘子顶着毒辣的日头穿越大街小巷去送外卖都没烧成傻子。
拼命三郎林清让自以为是地按时上下班,加班,如此过了大约有半个月时间,前一晚值了个大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快要被沉重的疲惫感压垮了,四肢的酸痛又无力,早上出门前还把早餐给吐了出来。
上午排了一台手术,他兑了杯葡萄糖水喝下匆匆去了办公室又一遍熟悉手术方案,做术前准备。手术不是很复杂,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便做了病灶切除,病人的各项数据也显示稳定,林清让缝完最后一针打完结,竟然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他看着护士将病人推出手术室,自己也打算去更衣室洗漱换衣服,但还没走出两步去就感觉眼前的世界颠了个个儿,没出去的人都变成了重影,一坨一坨地和叠罗汉似的叠在了一起,他抬手臂揉了揉眼睛,结果不但没揉出清晰的人影,反而彻底晃着身子彻底倒了下去。
扑通一声,旁边的医疗车都被撞了出去。
这一觉睡得似乎有点长,林清让醒来时整个人还是懵的,头痛,胸口有些闷,似乎跳得也不太规律,他下意识抬手揉眼睛,手背上传来刺痛的感觉,睁开眼才发现手背上插着针管,里面有一截回血,而他的鼻腔里竟然还放置着鼻氧管。
林清让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越想头越疼,胸口也有些透不过来气,他只好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开门声,于是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是护士进来换药。
“林医生你可是醒了啊,这都睡一天一夜了,主任都要急了。”
“几点了?”
“现在是上午10点,林医生你有没有好一点,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管床医生叫过来。”
“我怎么回事?”
林清让捏了捏眉心,又将手掌扣在胸口,他觉得护士的声音有点高有点吵,让他很不舒服。
“你这是病毒性心肌炎,身体耗损的太厉害,得好好调养。”
第五章
(一)
“林医生,得好好照顾自己才行啊,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会心疼人的女朋友吧,孤身一个人在外地,病了身边都没个人,咱医院挺多年轻小护士的......”
护士大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边麻利地取下空掉的点滴瓶换上新的,一边散发着浓浓的属于母性的光辉苦口婆心的规劝,林清让抿着嘴唇轻轻笑了笑,不甚察觉的苦涩在嘴边一点点弥漫开来。
这辈子恐怕是不行了。
毕竟,他已经不可避免的栽进了韩定远的陷阱中,结婚生子安然到老承欢膝下这样本该触手可得的幸福到底是与他没有关系了。
“对了,林医生你肚子饿不饿,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我找个人帮你买点清淡的粥吃点吧?”
“还好,不用麻烦,打完点滴我自己出去吃。”
“那估计不行,这几天你得卧床休息,瞧这病历卡上可是有医嘱的。你不知道,昨天抢救那会儿你那心脏都停跳了,这比一般的病情凶险的多,可别不当回事。”
林清让愣了愣,他不自觉地动了动自己的身体,酸痛乏力的感觉仍然游走在每一寸肌肤里,好像真的有种病入膏肓的无力似的。
还真有点惨。
连身体都想抛弃了他。
“多谢了......”
“这是小事,那林医生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等会儿让人把粥给你送过来。”
“好的......”
护士掩门离开,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监测仪器滴滴的声音有些突兀又有些沉闷,林清让盯着滴壶里滴下的药水,眼神略显空茫。
他突然有些想念韩定远,即便被当成一个替身圈养的那些日子对于他有些不够公平,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有些回忆还是温暖并且想念的。
与韩定远在一起的五年中,他连个小的伤风感冒都没患过,上学上班车接车送,风雨无阻,不分昼夜,衣服会按照四季更迭一寸不差的挂在他的衣柜中,他很少会逼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只要有时间便会陪着他在家看书看电视或者带着他去许多没去过的地方玩耍散心,他把能给的不能给的宠溺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偏执的像个神经病。
可林清让也心如明镜,那些宠溺都是他从另一个人身上偷来的,时间一到,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幻象终究会消失殆尽。
除了在他心底砸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林清让不愿在医院多待,毕竟是孤身一人,整天看着病房里别人的家属嘘寒问暖,小心翼翼被呵护的滋味太难受,他在病床上躺了5天便拎了一堆药出院回了宿舍。
没多大的地方,但总算是个家,心酸苦闷难熬病痛都不必担心被人看见。
韩定远忙忙碌碌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晏城棘手的事情妥善处理,他瘦了不止一圈,咳嗽还没好彻底,在家安安稳稳睡了一天便又来到了伊市。
伊市又是大雪纷飞,他们的车在高速上堵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悠悠过了关卡,林清让的羽绒服一直放在车的后备箱里,倒是管了用,韩定远披在身上仍在开着电脑看材料。
“韩总,伊市这边的房子已经找好了,离咱们上次住的酒店不远。”
小秦通过后视镜看了韩定远一眼,其实他是有私心的,离得林清让近一点,他应该会省心一点,毕竟刚刚过去的一个月太惨不忍睹了,伺候一个身体不好但脾气倔强又暴躁的人,他可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嗯,直接回那,完了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出去一趟。”
“好。”
(二)
小秦办事还算可靠,租下的公寓在闹中取静的市中心,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五脏俱全,布置简洁大方,没有多余冗杂的东西,到是他喜欢的风格。
韩定远简单洗漱了一番,铺开电脑和文件在客厅开了一个视频会议,原本预计四十分钟便可以结束,结果开完一看时间已经是六点多,伊市的天色已经黑沉沉地压在万家灯火下。
他胡乱收拾完桌上的资料,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韩定远开车去医院晃了一遭,打听到林清让没来上班,于是径直开车去了临街的职工宿舍楼。
三层楼的台阶,他磨磨蹭蹭走了有十分钟,韩定远拎着林清让的羽绒服站在宿舍门口,迟疑了半晌还是没抬手敲门,他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半咳着把烟抽完似乎才下定了决心敲门。
敲了几下之后他垂下手心不在焉捏着羽绒服揪了几片冒出尖尖的绒毛,好像是已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时间,门却安安静静的没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