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让心烦意乱,他今天与冯医生一起看韩定远的胃镜报告单和血检结果,有两项指标显示那块息肉有病变可能性,否则不能解释韩定远时不时疼到需要用强效止痛剂的地步,但也只是凭空猜测,要等手术时取切片做病理化验,至此,他一颗心揪成一团,忧虑层层叠叠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清让,你这次就依了我好不好?”
“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不差这个新年,定远......”
“别说了,手术定在年后。”
韩定远撂下一句话起身上楼,林清让愣愣地坐在沙发里,随后双手掩面长长的叹了口气。
林清让未能说动韩定远改变主意,寒冬岁末,公司许多工作需要韩定远到场参加,第二天他早早的起床便被小秦接去公司,忙忙碌碌一整天,回家倒头就睡。林清让不想在此当口与他硬碰硬生气,只能依着他的性子来,他在晏城留了两天又飞回西渡,诊所的病患并未因过年而减少,他像以往一样忙到很晚,甚至因为身边没有韩定远,心里又装了一层担忧,常常待在诊室加班到很晚。
时间很快滑至腊月二十九,他关了诊所,锁好家门,将大黄寄养在吴婶家中,随后直奔机场,一别小半月,即便每天会视频通话,他仍旧格外想念韩定远,直到飞机开始滑行,他将手机关机,看着飞速略过的跑道,想念更甚,扣着他的心脏。
飞机落地晏城,他开了机准备给韩定远打电话,号码还未拨出,一连串未接来电的提示短信跳出,他还来不及看清,小秦的电话已经接进来。
“小秦哥,什么事?”
“清让,老陈在停车场等你,韩总吐血昏迷,马上要进手术室。”
第四十八章
林清让悬着一颗心赶到医院,下车时他手脚冰凉发麻发软不听使唤,差点将自己绊倒,扶着车门缓歇了片刻,他踉踉跄跄直奔手术室。
小秦守在门外,在几平米的地方来回转圈,身上淋漓的血迹已经干涸,林清让走近,许是他太过担心的缘故,总觉得小秦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直往鼻孔里窜,熏得他眼睛都红了。
“小秦哥......定远进手术室多久了?”
“进去没多久,时间紧急,没有家属签字,冯医生作保,先把人推进去了,一会儿你补签一下手术通知。”
“......好......”
数九寒天已过半,冰河渐融,可一路赶来,林清让觉得冷得出奇,即便在温暖的走廊里,他的手脚仍旧冰的没什么直觉,连思绪都被冻得空茫,他靠着身后的白墙,眼前一道门紧闭,隔着生死,裹着他的提心吊胆和惶惶不安。
“小秦哥,怎么会突然吐血?”
“冯医生说应该是受到刺激的缘故......”
“受刺激?”
“昨天公司办年会,聚餐致辞时候韩总喝了点酒,就是象征性沾了一点,我送他回去时候就有点不舒服,但他说问题不大,吃了点药睡下就把我赶了回去。半夜两点多他给我打电话,说难受的厉害,我送他来了医院,在急诊挂了几瓶水以后好了许多,人看着也精神了。他知道你今天回来,稍微休息了一下要去机场接你,我不放心他开车,执意跟着他去机场......”
说起昨晚至今天的经历,小秦仍心有余悸,他甩了甩手心的凉汗,幸亏他坚持了一番,否则放任韩定远一个人开车去机场......他甚至不敢回忆过去那几小时的惊心动魄。
“去机场的半路上,他突然就开始吐血......”
他当时顾不上多想,掉头逆行了一小段路加速往医院赶,可没走出两公里就被追来的交警拦下,他放下车窗还未来得及说明情况,车厢里浓烈的血腥味就飘了出去,交警二话没说,在车前为他开路,硬生生为他们节约出十几分钟时间,也就是这十几分钟的时间让韩定远在失血性休克前赶到了医院。
到医院门口时韩定远因为大量失血陷入昏迷,血压掉的厉害,冯医生交接班走得稍微晚了点,接到急诊电话便匆匆赶下来,他看过几项检查结果,粗略计算出血量,当机立断给手术室打电话安排手术,随后的术前检查一路绿灯。
现在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是许许多多人合力为韩定远抢下来的。
“清让,别担心,冯医生说送医很及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是么?”
林清让盯着手术室的门喃喃自语,他不敢细想,脑子里千丝万缕缠作一团,甚至不能正常思考。冯薇生病,他做了多年病患家属,本以为自己经历过一次后便扛得住,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
半小时后,林清让接到一张病危通知书,韩定远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一次室颤,血压一度测不到,护士来回跑了两趟取血包......他将那张纸上的字来回念了好几遍,铺在腿上颤巍巍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在许多医疗记录上都签过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时间紧迫时甚至认不出那三个字,大多数时候会心焦病人家属签字怎么会那么慢,耽误时间,浪费生命,好脾气的他也会忍不住呵斥几句,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感同身受。
在近亲爱人命悬一线这种事情上,不管是谁,不管经历多少次,都一样会不知所措,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下午两点多,韩定远被推出手术室,林清让扶着轮床被他雪白的脸色照得心颤,他握了握他的手,当着在场医生护士的面,俯身在他的额间印下一个吻。
“定远,快点醒来,我想包饺子给你吃。”
冯医生仔细交代了韩定远的手术过程和术后注意事项,林清让半颗心跟着韩定远进入重症监护室,留着半颗心仔细铭记。
“开腹后发现那块息肉在短时间内急速溃烂严重,腐蚀了大血管,在酒精的刺激下造成大量出血。另外已经取了标本做病理检查,尽量在放假前让他们出结果。”
“谢谢冯老,您辛苦了。”
“接下来的关卡也比较凶险,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老爷子连续工作二十多个小时,疲倦压在四肢百骸,简单说了几句后离开,林清让得到允许,换上无菌服进入重症监护室亲自看护韩定远。
半月未见,他清减许多,加之失了血,整个人白的透明,林清让甚至不敢碰他,似乎觉得碰一下他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定远,你又吓我一次。”
晚上韩定远发起高烧,他迷迷糊糊醒过两次,但都不认识人,眼神空茫叫林清让的名字来回辗转,林清让沾着凉毛巾为他降温,手指冰冷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手轻声安抚,七八个小时后,他的体温趋于平稳,总算过去一关。
除夕夜,万家灯火热热闹闹,监护室几道门将喜庆关在外面,除却吃饭上厕所,林清让待在病房没挪过窝,今天他早早地遣了护士回家过年,自己忙忙碌碌或为韩定远润唇,或监测记录数据,擦身换药亲力亲为。
零点钟声敲响后,林清让困得厉害,趴在不远处的小桌板上眯了会儿,约莫半小时,他朦胧中听见响动,眼睛还未睁开,人已经快走进步来到韩定远床边,晃了片刻才站稳当,颤悠悠的视线里闪过韩定远追逐的目光。
“清让......”
“你醒了?”
林清让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哑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
“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个跨年,定远,新年快乐。”
韩定远使劲睁大眼睛又来回眨了眨,浓浓的失落和不可置信在眸子里来回跳跃,他苍白的脸垮下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