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吴婶大概了知道了些什么,对他的态度变得微妙,也不太再接他的电话或者很少再提关于林清让的事,韩定远心中备受煎熬。
人果然不能肆意挥霍别人给予的爱和善意,因为一旦用尽,待自己的价值渐渐归零,亲朋好友离去,就只剩下孤家寡人形影相吊,曾经拥有过的会成为奢侈品,千金难买。
晏城入冬的第一场雪沉沉的压下来,雪融时裹挟着的凛冽寒意无孔不入,数九寒天尚显遥远,路上行人却都已裹得严严实实几乎武装到牙齿。
韩定远到了复查的时间,小秦一早接上他去了医院,检查单又开了一摞,两个人在楼层间来回穿梭,韩定远到后来有些烦躁,脸色也不大好,于是躲到楼梯间缓解情绪。
后来往下一层的楼梯转角进来两个医生,他并非故意偷听,准备离开时听到他们交谈,李成蹊教授于昨晚下了手术后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死亡,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懵了片刻才开始消化这个消息。
李成蹊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他是晏城医科大学教授,曾经是原哲初的导师,之后在他的安排下又带林清让,他是他们的恩师,无论是从学术还是职业经验在国内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老爷子桃李满天下,救治病患无数,楼下交谈的两个医生并非他的学生,有幸听过他几节课,对他的阖然离世格外震惊,商量抽时间一起去给老爷子送个挽联以表心意。
韩定远没再听下去,他拉开门离开,碰上到处找他的小秦。
“韩总,有些结果得过两天才能出来,我先送你回家。”
“帮我查一下李成蹊的追悼会是什么时候。”
届时,林清让一定会回来,他想见一见他,论理也该去送老爷子一程。
林清让原本订了提前几天的航班,但出发前来了一个急性阑尾炎的病人耽搁了行程,召开追悼会的当天才到达晏城,他直接从机场到了追悼会现场。
李成蹊花甲之年殉职岗位,未留只言片语,学生和被他治好的病患尚且一时难以接受,更遑论家人,各个红肿着双眼泪水浸湿眼眶,但他们都是涵养极高的人,追悼会上并未失态,向来人一一还礼。
林清让裹着赶路的风尘寒意与恩师道别,他年近三十,然而生命中对他很重要的人已经送的寥寥无几,思及此,未免怆然伤怀。他从悲痛压抑的会场走出,被山里呼啸的风呛得有些睁不开眼,哑着嗓子咳了几声,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
韩定远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两米外,相比较下,他倒穿得略显单薄,甚至应景的哆嗦了两下。
“清让......”
也就过去几个月的时间,两个人之间相隔不过两米,韩定远却觉得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的鸿沟,他眼神灼灼,直直望着林清让不愿挪开。
“定远,你也来了?”
“来送送老爷子。”
林清让没吭声,他想起,李成蹊也是原哲初的恩师,当年他被韩定远塞到老爷子手里时没有任何基础,从零开始接触医生这个行业,每日起早贪黑抱着厚厚的医学书做笔记,老爷子一开始并不喜欢他,更喜欢原哲初,时不时为他猝然离世伤怀惋惜。
他当时还未对韩定远动情,可也受不了老师一直将一个过世的人挂在嘴边和他比较,他牟足了劲学习,一天基本睡两三个小时,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得到了李成蹊的认可和赞赏,老爷子对他倾囊相授。
“是该替他来送送老师。”
“我......不是。”
韩定远深知林清让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磕磕绊绊否认,嗓子眼里灌了冷风,一时间咳得停不下来。
“你病还没好?”
“上次肺炎留下的后遗症,医生说会恢复得慢一些,不碍事。”
“那你多听医生的话......”
四目相对,林清让觉得有些熟悉过后的陌生感和距离感,他不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一起吃个饭吧。”
韩定远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见林清让穿得略显单薄,顺手将挂着的围脖摘下来。
“把这个戴上。”
“不用。”
“戴上。”
韩定远的语气不容置疑,握着围巾的手悬在半空,没多会的功夫,他的手指被冻得轻颤。
林清让轻叹了口气,接过围脖挂在自己脖子里,暖暖的,除却洗涤剂的味道还盖了一层若有若无的中成药味,他下意识抬眼看已经走出两步的韩定远,他的身形裹在肥厚的羽绒服里,分不清胖了还是瘦了,但精神比几个月前见面时好了许多。
多难熬的病痛都会熬过去,就像那年患病的他。
第三十四章
韩定远带林清让去的是以前他们经常去的一家私房菜馆,老板姓文,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早年在机关单位抱着铁饭碗,可干了三五年,在十年如一日的工作模式和工作内容反复蹂躏下,毅然选择了辞职,跑去学厨师,用工作几年积攒的钱开了个小餐馆,他爱钻研,也舍得下成本,小餐馆越做越大后来开了酒店再到连锁,他又觉得折腾得太累,有些吃不消,于是雇了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寻了一处宅子做起私房菜,每天招待三桌客人,提前预定,过时不候。
韩定远是这里的常客,以前心情好或者几个发小聚会的时候会带林清让过来,一来二去,林清让与文老板也逐渐熟稔起来。可他一走三年,如今再回到熟悉的地方,老板也是那个老板,他却不再是那个他了。
“呦,好久不见啊清让。”
“好久不见,文哥。”
“有三四年没见了吧?还是年轻干净的小伙子,不像老韩,蹉跎成六十岁的老年人了。”
文老板不是八卦的人,但他做生意那些年摸爬滚打阅人无数,多多少少能看出他们关系的不同,两个当事人不说破,他也从不点破,很懂得把握分寸。
“行了行了,做你的饭去,我要老三样,他爱吃什么你也知道,但都做的清淡些。”
韩定远不耐烦地挥挥手赶人,调高了些室温后将羽绒服脱下,林清让看他动作缓慢,像是怕剐蹭到什么似的,皱着眉头盯着他,忘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直到觉得脖子燥热才意识到室温有些高,他摘掉围巾,脱下外套。
文老板将煮好的茶拎过来给林清让倒上,另给了韩定远一壶白开水。
“谢谢文哥,我自己来就好。”
“这么长时间不见,这第一杯茶我得亲自给你倒。”
林清让也不扭捏,端起茶杯吹了吹轻啜了两口,算是谢过。
“那行,你俩坐一坐,半小时后菜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