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不行两个字在口腔中转了几转,到底还是被他咽回了喉咙深处,准许或不准许能如何,但凡韩定远有几分力气,断然是不会这样无助地躺在这白的让人绝望的病房里任人宰割。

而他,终究也不是那个能够让他为之妥协的人。

第十章

随着韩定远出院,他们之间的交集再次戛然而止。林清让回归日复一日单调的工作生活,他对未来没有多少期望,只守着过去镜花水月般的回忆熬过每一天的日升日落。

他无悲无喜工作的模样像极了一台插电运行的机器,暮气沉沉没有半点年轻人该有的生机,科室的主任和前辈开始张罗着给他说亲事,空闲时间轮流拿着女孩子的照片给他看,旁敲侧击透露她们的家庭环境,为人性格,以及学习工作经历,他婉拒几次后,竟然有爱慕他的姑娘亲自跑来医院与他偶遇,林清让不愿耽误女孩子,与她和盘托出自己的性取向以及心底藏了个人,姑娘虽惊愕但并未因此表示出嫌恶,反而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他在伊市遇到这些自带温暖属性的人,与在晏城韩定远为他一手打造的圈子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更具烟火气息,生动随性,张嘴说话带出的声调就能令人忍不住舒展眉眼,与伊市寒冷飘雪的冬天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反差竟渐渐让他生出一些久违的归属感。

自此后,林清让稍微改变了一些,偶尔会参加科里的团建,出去爬个山钓个鱼滑个雪,试图将韩定远刻在心底的痕迹擦的浅一些。

转眼就是岁末除夕,科室的人归心似箭渴望团圆,林清让不愿独身一人守着一方公寓胡思乱想,自行要求值班,没有家人,至少有病人。但过年时节,人人都图吉利讨个好彩头,不是非得住院的急病重病都办了出院回家,一年到头人来人往如闹事的医院难得清静,林清让穿梭在安静的走廊里查完零零落落的病号回到办公室。

有贴心的同事托外卖小哥送来煮好的饺子和小菜,林清让就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炮竹声吃饺子,饺子皮薄馅儿大,他很喜欢吃。这让他想起母亲冯薇,她很喜欢吃饺子,他也是。

在她生病的那几年里,但凡有精神就张罗着给他包饺子吃,调各种不同的馅,或生调,或炒熟,他不会包,但擀饺子皮的功夫炉火纯青,要尽可能的放慢速度擀才会与她保持在同一节奏,不至于让擀好的皮因放置时间长而干裂起皮。每年除夕夜包的饺子里她会放一枚硬币进去,那个与众不同的饺子其实很好认,她总会若无其事地与其他饺子放进他碗里,他配合她装作不知道,咬到硬币做出惊喜的表情。

自她去世之后,就再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吃饺子了,也没人愿意倾所有将最饱满的爱投注在他身上。

日子不疾不徐的过,韩定远在伊市的项目已经获批,他隔段时间会来住一阵子,开会、视察项目进展、疏通关系、参加一些必要的饭局,潜意识里会空出一天时间,可所有的工作都忙完时,握着未来24小时又会突然情绪烦躁,他有种被忽视的愤懑,分明每次来伊市,小秦都会背着他给林清让报备一声,但那人实在沉得住气,偶尔会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再没有多余的话和表示。

那么个冷情冷性的人,他到底是如何忍耐了5年的时间!

再后来,他赌气不留时间,办完事便马不停蹄回晏城,像个旋转的陀螺,可劲儿折腾自己。

小秦偷偷打电话将此事告诉林清让,林清让猜不准韩定远的脾性,只当他是闹性子,过了年已经33岁的人,骨子里却藏着个小孩子,需要人哄,不愿意被冷落。

伊市开春时间晚,4月初还飘了一场大学,中旬才渐闻到春天的气息,林清让换下厚重的羽绒服,但不敢大意,仍套着保暖衣裤。

4月底,他接到小秦打来的电话,跟了韩定远十多年的人,早已经练出了城府,轻易不会让人察觉出情绪波动,那天却哑着嗓音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即刻回趟晏城。

韩定远的父亲韩景鸿去世了。

韩景鸿上数三代皆是军政出身,唯独到了韩定远这一代出了他这么个异类,坚决不愿服从家中安排从政从军,执拗从商。为此,他被韩景鸿打断了腿赶出家门,父子从此水火不容。

他一身反骨,透着狠劲,在韩景鸿人为设立的重重障碍中摸爬滚打,在杀人不见血的商场里一步步站稳脚跟,但其中艰辛苦难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在拼打的那几年里,他患上了胃病。

一次应酬结束后胃疾复发,倒在离酒店不远的停车场,被路过鹬洒的原哲初捡到送往医院,因送医及时免遭开刀之苦,但昏睡一天一夜,因他手机没电关机,原哲初不知联系何人,硬生生被医院扣下守了他一天一夜。

韩定远对原哲初一见钟情,病愈后对他展开强烈追求,那时候原哲初刚上大一,干干净净的男孩子,像是一张纤尘未染的白纸,温润羞涩却不扭捏,大大方方接受他的求爱,之后顺其自然住到了一起。

他们相差7岁,有些时候却要原哲初来宠他,抚顺他偶尔的坏脾气。原哲初是医学院的学生,学业繁忙,但他天生聪慧好学,很受老师喜欢器重,大三时便介绍他去晏城数一数二的医院实习,他迫不及待打电话告诉韩定远这个好消息,韩定远当时正在开会,晾着一桌人出去祝贺他并且让秘书订好位置晚上为他庆祝。

可那却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通电话。

原哲初没有按约按时回家,当天下午他便出了车祸,当场身亡,身体里流出的血染了两条车道。

事故认定车主次要责任,主要责任在原哲初。路边的监控显示,他在红灯时过斑马线,迎面来的车车速过快来不及刹车。

韩定远当时和疯了一样要找司机寻仇,谁都拉不住,后来是韩景鸿出面将他打了一顿躺在床上下不了地才将此事揭过。

但至此,原哲初成为韩定远心中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疤。

韩景鸿去世后,韩定远回家收拾遗物,却在里面发现了原哲初父母的照片,工作单位以及辞退信,还有一沓两个人亲密出入的照片。

第十一章

原哲初父母的辞退函已经由单位加盖了公章,并负责人签字,只差下发到本人。

韩定远据此推测,韩景鸿当年为了逼迫他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暗地里派人调查原哲初的身家背景,之后拿这些东西找上原哲初并对他加以威胁,他能想象到韩景鸿那种势在必得的压迫和居高临下看不起人的嘲讽漠然态度,原哲初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温柔从容,更不与人争抢,唯一的软肋便是家人,奈何父母传统保守,他曾旁敲侧击询问,但并未得到他们的支持,因此,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一直没未向他们坦白。

那是原哲初的一块心病,也是韩定远的一块心病。

原本,他们是想徐徐图之,一点点渗透,争取在原哲初毕业时能让他们放下成见,进而向他的父母表明两人的关系,可却没想到被韩景鸿横插一脚。

原哲初因此丧了命。

韩定远意识到当初事故发生的真正原因,几乎崩溃掉,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出门不见人,似乎要生生把自己折腾死。

林清让当即请假订票,于当晚赶回晏城。

小秦在车站接上他已是凌晨,二人直奔韩定远的住处,这个地方林清让没有来过,小秦说这是韩定远与原哲初的爱巢,自原哲初意外身亡后便空置了,但韩定远会让钟点工定期去收拾,替换生活用品甚至新鲜的食品蔬果,他用各种偏执的方式试图挽留一个已死的人,像个疯狂的臆想症患者。

却也为自己造就了一副囚笼,甘愿囚禁其中。

林清让下了车,接过门禁卡刷卡进入楼门,他乘电梯上到6楼,门锁是密码锁,小秦说,自几日前回到这里以后韩定远便更换了密码,

他尝试输入原哲初的生日,果然已经失效。与韩定远生活的那些年,他将所有的密码都设置为原哲初的生日,一开始,林清让并不介怀,他心知自己的身份,兢兢业业扮演自己的角色,让韩定远满意,他获得资助,各取所需而已。

然而后来,在他对韩定远的感情逐渐变质的过程中,每输入一次这个烂熟于心的密码,他的心就像是被挖开一道口子,经年累月,被凿得变得惨不忍睹。

林清让立在门口,他未加思索,输入一串数字,随后听见解锁的声音,他的手仍悬在半空,下意识蜷了蜷缓缓垂至身侧,那串数字是原哲初的忌日。

这个人或生或死,都牢牢盘附在韩定远的骨血中,他不打算忘,也未曾想过放下,林清让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徘徊在打开的门板前,或进或退都改变不了什么,唯独能变的,或许是心口上再多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经年无法愈合。

他深呼吸一口气,仍旧义无反顾打开门走了进去。

黑漆漆的屋子,没有哪怕一点亮光,扑鼻的酒精味混杂着酸腐的呕吐物的味道,甚至出于职业的敏感性,林清让闻出了混杂在其中的血腥味,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后脊背在瞬间溢出一层薄薄的汗,心脏剧烈跳动,似乎要突破胸腔肋骨和皮肉冲出来,他抖着手去摸墙上的开关,骤然的光亮刺得他眼睛晃了晃。

“定远?”

林清让压着喉咙里颤巍巍的音调叫韩定远的名字,一边顺着亮光往客厅里走,一路将灯打开。

他在沙发背后发现了韩定远,他趴伏着,缩成一团,周围空的半空的酒瓶子倒了一地,林清让在垃圾桶里看见糊着血的纸巾。

“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