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1 / 1)

魏凌生吃了几口,许是唇舌干涩,只觉那过于浓郁的甜味之后,带着丝丝的回苦,没多少胃口。

今早下过一场的冷雨,导致台阶前的地面还有些泥泞,宋回涯落拓不羁地坐着,衣摆恰巧落在潮湿的泥坑里。

魏凌生擦干净手,弯下腰去提她的衣服,发现布料上已经沾了泥渍,抬起头,正对上宋回涯有些奇怪的眼神。

宋回涯随意扯过衣角,往边上一抖,无所谓地道:“没事,回去洗洗就好。”

不留山上的宋回涯,衣摆上多数时候沾着露水跟泥浆,可最初的时候,魏凌生连她的脸都认不清楚,更不能接受她直白的示好。

此刻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的殷勤,忽然生出种似曾相识的感伤。脑海中随之浮现出宋回涯穿着磨损的草鞋,提着伞,站在雨脚如麻的屋檐下迟疑等候的场景。

当年的抗拒、生疏,与冷落,在经过悠长的、迟钝的回味后,俱是变成无形的利箭射了回来,化作密密匝匝的悔意。

如同当初的他看不上宋回涯的低微,蔑视她的热情,鲜少在她面前停下叫一声“师姐”。而今的宋回涯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真心跟关切。

魏凌生忍不住叫了一句:“师姐。”

宋回涯应道:“怎么?”

魏凌生堪堪回过神来,看着她,轻声说:“其实师姐不替我出头,我也不会觉得为难,能推脱得去。”

“只是闹得不好看?”宋回涯笑道,“你纵有再合理的话术,不能全他们心意,他们总要论你是非,何苦叫他们拿住话柄,往后再找别的借口来骚扰你?左右我背着残暴蛮横的恶名,不怕多这一条罪证,索性替你把麻烦都挡个干净。”

宋回涯放下手里的糕点,说:“何况,是师姐要替你出头。师姐说过,只要师姐在,就护你平安。他们凭什么敢来欺负你?”

辉煌灯火点亮的繁华街道,犹如一条长空投映出的璀璨星河。火光摇曳,连绵相照,那明暗相间的光影覆在行人的脸上,好似一层迷雾般的虚影。

只有宋回涯脸上的那种温柔,大抵是他的幻想,显得尤为逼真,叫他难以自拔。

不远处飘来妇人呼喊小儿回家的声音,孩童风风火火地从他们面前跑过。

宋回涯偏过头问:“今日的那位姑娘,你喜欢吗?”

魏凌生没听见她说话。

“今天弹琴的那个姑娘。”宋回涯重复了一遍,打趣地道,“楚楚可人,姿容秀美,他们叫她给你弹琴,看来是有意撮合。我让她下去,该没有坏了你的好事?”

魏凌生有时候不明白。他觉得宋回涯总是问些难以理解的问题。

像是一句不经意的关心,又像是在故意撩拨他的心绪,试探刺激,叫他胡思乱想。

魏凌生看了她许久,才道:“她又不喜欢我。”

宋回涯“哦”了一声,调侃说:“看来你是块木头。劳累她白白对牛弹琴了一个晚上。”

魏凌生掩下那些冗杂而烦闷的思绪,强行转了个话题,问:“师姐要回不留山吗?”

宋回涯不怎么擅长道别,简短说:“对。”

魏凌生道:“我在等你什么时候跟我说。”

宋回涯察觉到他心情的低落,说:“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走。”

魏凌生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微微抿着唇角,咬字也变重了:“如果我请师姐不要走,师姐能多留几日?”

宋回涯没想过这个问题,或是习惯了对他的亲近虚与委蛇,一时嘴快,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想我走,我怎么会走呢?”

魏凌生转过头,认真看着她,声音在周遭嘈杂的映衬中有些飘忽,带着种隐晦的幽怨:“师姐从来不会对我说难听的话,可是师姐为什么……”

魏凌生顿了顿,胸膛起伏,眼神看起来很伤心,出口的声音却很微弱,听不出是种控诉,可怜地寻求答案:“师姐为什么总是这样哄我?”

宋回涯还没明白,摇了摇头。

人声渐渐少去,高处的灯光变得七零八落,暗沉下来的光色叫魏凌生再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庞,叫他连最后一个能分辨真伪的手段也为之失效。

魏凌生隔着粘稠的夜色,直直注视着她,挤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将一腔肺腑赤^裸裸地坦白出来,轻声细语地问:“师姐有没有那么一点,是真心地喜欢我?哪怕是一点。我是喜欢师姐的。”

他喉结滚动,又笃定地说了一遍:“我喜欢师姐。”

魏凌生困惑地问:“可师姐对我是什么心思?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只拿我当师弟,又好像不是。我一件件、一句句地想,都不能肯定,希望师姐回答我。”

第101章 宋回涯不再多留,决定启程回家了。

宋回涯的眼神让他很熟悉, 对着他看了一会儿,仰头去看夜空,片刻后又转过来看他。

脸上带着抹静水似的笑容, 看不出深处的潜流, 被仅余的一点素光勾勒得十分美好。

可是始终没有说话。

魏凌生的头绪在她的沉默中变得有些空幻游离, 朝空旷渺远的前尘飘去。

自分别失散,天各一隅, 二人其实很少见面。有时数年才相逢一次, 多是信件往来。

宋回涯的信比她本人要冰冷得多,一封来回几千上万里的书信, 上面常常仅有草草几个字:“安好。不宣。幸勿挂怀。”

“幸勿”二字的距离比两地山水征程更遥远、更崎岖。后面附上地址,似乎寄信只为交代自己的去处, 绝少离愁的寄托。

那段时间, 魏凌生曾数次从旁人口中听过关于她的死讯, 那些境遇惊险得离奇,好似在刀山火海上独行,每一步都岌岌可危, 每一日都是死里逃生。可在此后的问候中, 宋回涯的笔下依旧是倦怠的“平安”两字。

光寒山下遇险的那年, 是宋回涯第一次主动过来找他, 在亲眼见到师姐出现之前, 魏凌生都不期望她真的会来。

可风尘仆仆的宋回涯, 仿佛冬日里的微火, 匹马闯关,意气风发, 飞过重重的包围,冲进绵延不绝的雪山。

她肩上的衣衫积满雪粉, 对着魏凌生温和地笑,不显生分,好像她只是一个不爱写信的人。

魏凌生深为所动,好似被无常的风卷成的细丝纠缠住了,霎时红了眼眶,对她说:“师姐能来,我很高兴。”

宋回涯的表情他看不懂,只状似亲近地说:“师弟会叫我来,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