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尧倒是诚心感谢了一句:“上次的事情,多亏你帮忙。”
欧阳黎书更加不在意了:“举手之劳。并且,老爷子虽然好哄,但我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对吧?你我这是等价交换。”
她毫不避讳地提示着她与李嵩骁之间的风流韵事。甚至说到“老爷子”时,戏谑和不屑的眼神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她完全不介意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知道,自己是个低俗的捞女。
“不过,”欧阳黎书欣赏着自己刚刚在那家天价网红店里做的指甲,饶有兴致地说:“你真是个聪明人。你怎么知道,李嵩骁那家伙不顶用,稍微吓一吓,就会供出你?”
潇尧说:“要是顶用,你不就不会看上他爸了吗?”
欧阳黎书笑得花枝乱颤,心悦诚服道:“还是你聪明。咱俩要是早认识几年,保不准还真能成为朋友。”
潇尧说:“不敢高攀。”
欧阳黎书看着潇尧离开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些不知名的滋味。
那个女人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身上必定藏着故事,保不准比她的故事还悲催。她与那个女人之间,好像总能产生一种古怪而悲怆的共鸣。但她又能清楚地识别,自己与那个女人是截然不同的。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对方屹立于漩涡边缘,也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支撑着,始终没有沉下去。
她在漩涡边缘起舞,没有背离过光明,自由而傲慢。
只有自己在下沉。这太不公平了!
何慧辰趁着假期回了一趟老家,又去青阳市与张国华会了面。
他俩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琼恩”,也就是徐辉被捕之后,交代了一些当年参与过器官贩卖案的人,但始终没有牵涉其背后的关键人物。
即使邢长滨已经死了,他也不愿将其交代出来。可见,他对邢长滨是真的忠心耿耿。
潇尧与何慧辰在一家安静的茶楼里小聚。
两人闲话一些旧事和当下趣闻,气氛很松缓。
两人也提到了潇尧当下的处境。Bruce 去世之后,公司高层原本决定让潇尧顶替上去,但后来经过调整,又空降了新的总经理。潇尧打算辞职。已经有更大的商业调查公司向她投来橄榄枝,其总部设在国外。待她完成手中的交接工作,以及国内一系列事物之后,就要启程远赴海外了。
何慧辰说:“真是想不到啊。周晟辉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潇尧,你能想到吗?”
潇尧淡淡摇头:“不知道。可能他心里有正义感吧。我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何慧辰问:“但是,他又怎么会知道,邢长滨做过的,或者说,可能做过的那些事呢?”
潇尧说:“他是最顶级的商业调查人员。他知道的事情,从来都比别人要多。”
“好吧,”何慧辰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没话找话。所以,现在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证据,也是他放出来的?”
Bruce 去世之后,潇尧这么多年追查到的证据,便出现在网络端,以及公安机关的办公室里。与潇尧之前预设的基本一致。那些证据被放出来之后,网上都炸了锅,群众高呼严查凶手。公安机关为此背负了不少压力。
倒是海华集团及其背后的 infinite 公司,为了维护残存的企业形象,费尽心思隐瞒了邢长滨的死亡真相,只对外宣称其突发心脏病身故。因此,Bruce 杀人的事,便没有给 AstraInsight 公司造成什么影响。其实早在 Bruce 与邢长滨见面之前,他就已经完成了离职的一切手续。他完全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去刺杀邢长滨。
潇尧听了何慧辰的提问,突然笑了起来:“何慧辰,我发现,你还挺可爱的。”
明知道我不会告知任何真相,却总是三番五次来问我。
何慧辰也笑了起来,继而又感叹道:“说真的,潇尧,你这些年,过得可真不容易啊!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潇尧说:“还好。”
何慧辰凝视她半晌,问:“现在,你可否告诉我,杜彦佳当年究竟去了哪里?”
潇尧摇头道:“我不知道。”
何慧辰说:“我仅仅是作为朋友,感到好奇而已。杜彦佳已经跟那些刑事案件毫无关系了。说实话,我希望她现在还在某个地方生活得好好的。她肯定是个好人,对吗?”
潇尧说:“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一直到与潇尧分开,何慧辰仍旧在想着有关杜彦佳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那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如此感兴趣。大概是出自刑警的职业习惯吧。她喜欢暗自去猜测一些人事物的走向,就像把世界变成一幅巨大的地图,而她是唯一的探险者,或向导。看着潇尧离去的背影,她不断假设着,潇尧和那个女孩之间究竟发生过哪些故事。这个问题,就如同潇尧过去的生活经历一样,于她来说足够引人入胜。
何慧辰啼笑皆非地想,自己万一干不下去刑警了,去做个作家也蛮好。
潇尧在夜幕降临前,又爬了一趟青阳市边缘的那座山,去往了山上的“乱石阵”。
小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这里的地面长年累月堆积着落叶,脚踩上去,就跟陷入柔软的沙堆一样。这一次,潇尧没在“乱石阵”中多逗留,而是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直到快接近山巅时,她才被一片灌木丛挡住去路。这片灌木丛,从她念高中时就一直在这里,真实年龄恐怕还要更老。很少有人打扰这里,更不用说改变。扒开纷乱的枝叶,往灌木丛中心走去,那里有几棵形态各异的矮灌木,巧妙地合围成一个小“院落”。
潇尧不顾地上湿润,跪在“院落”外,目光透过枝叶间隙,往里面看去。那座小小的墓碑仍旧在。那是她自己雕刻的,没有只言片语,固定在此处,仰头就能看到日月苍穹、四季变幻。
杜彦佳在她的宇宙飞船中,必定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大千世界、星海横流。
这座小碑,只是代表她对杜彦佳的念想而已,并不代表杜彦佳本身。杜彦佳是自由和奔放的,绝不会被禁锢于此。
2007 年八月,她跟李林进行着周密的计划,要尽快将杜彦佳及其母亲送走。直到杜彦佳的死讯传来的一刻,她仍旧在对计划进行最后的查验。
杜彦佳在杜泽生出差的那几天,独自半夜去往郊区铁轨,扒了一辆拉煤的火车,去了几百公里外的一片荒郊。安静地死在那里。
这些事,是杜彦佳的母亲杨采洁告诉潇尧的。
“我那天夜里老做梦,我的佳佳坐火车走了,睡在一大片桔梗地里。”
“那片桔梗地,几年前我带她去过。那时候我的脑子还没垮哩。我记得那个地方。我找过去时,我的佳佳已经睡着了。”
“我当然不会再带她回来啊!回来做什么?一天天过得憋屈得很。我的佳佳不说话,我也知道她过得憋屈。留在那里多好啊,敞亮,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我的佳佳需要奔跑,锻炼身体。要不她怎么做宇航员?”
“你放心,没人找得到她。我的力气可是很大的。我给她做了一个小房子,她住在里面。没人找得到她的。我的佳佳最需要安静。”
直到那一刻,潇尧才猛然惊觉,杜彦佳其实已经有好些天,没与自己交流过了。而在此之前,杜彦佳一天比一天更焦虑和恐慌。杜彦佳不断告诉潇尧,杜泽生又威胁她了,杜泽生的手段越来越变态,杜泽生在想尽办法逼死她,她受不了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杜彦佳死后,潇尧无数次回忆自己当初的心态。当自己面对杜彦佳无止境的求救和诉苦时,真的是完全、完全有耐心的吗?自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恼和烦躁吗?自己真的如同杜彦佳当初掰开了揉碎了教会自己如何追查覃姨一样,如此地充满耐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