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生和董珊珊之间的关系，预示着他可能与沈家灭门案有关。那么，杜泽生和卢嫣之间的关系，是否预示着，他与器官贩卖案之间，也存在关联？

张国华终于发现，自己已经绕不开，去调查杜泽生这个人了。

省城西郊的退休干部养老院，依山傍水，风景怡人，院内设施完善而先进，服务人员大多是附近护理学院毕业的专业人士。总之，这不是一所工薪阶层舍得消费的养老院。

张国华在休养部二楼一间有着开阔大窗和秀美江景的单间里，见到杜泽生的正妻杨采洁。

工作人员告知张国华，杨采洁的身体状况和情绪状态都不错，但头脑是不清醒的。想从杨采洁嘴里问什么事情，恐怕不太现实。

果然，杨采洁看到张国华，第一句话就说：“爸爸？您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张国华仔细观察她，只觉她虽坐着轮椅，头发花白，脸上也有不少皱纹，眼神却清亮，神态始终透着一种孩童的天真无邪。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息。

张国华试着问：“杨女士，我是警察。想来打听一点关于您先生的事，您看行吗？”

杨采洁睁大眼盯着他，面色变得茫然，很快又紧皱双眉，看似在从纷乱的记忆中极力抓取什么。蓦地，她的面色舒展开来，柔声问：“您是说，我的先生杜泽生？”

张国华大喜，用力点头：“有些事情，希望您能仔细回忆一下。”

杨采洁跟着点头：“您请说。”

张国华问：“您是否还记得，2005 年 8 月份，我们市里发生了一桩大案。一家四口被杀死了。当时好多家报纸都报了。”

杨采洁想了一会儿，问：“灭门案？这个我知道。我弟弟当时老说这个。我害怕得很，让他别说了，他也不听我的。”

张国华心中的希望又增长了几分，缓声问：“那么，您还记不记得，您的先生杜泽生，在灭门案发生的那段时间，在做什么？人又在哪里？有没有什么让您觉得特别奇怪的地方？”

杨采洁的眉心再度紧皱起来，仿佛不懂张国华的意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卡了多久，她艰难地说：“泽生他......好像，嗯，在家。没在省城。他那大半个月都在家。他的老母亲病重，那个月底去世了。他请了假，在市里照顾他的老母亲，后来又筹备葬礼。”

张国华问：“您是否清楚他的行踪？”

杨采洁犹豫着摇头：“好像不大清楚。他经常晚上不在。说是去医院陪夜。他不许我和佳佳多问。”

张国华默默点头，又问：“您先生在睢阳北路的锦福小区还有一套房子，您知道吗？”

“什么？”杨采洁茫然发问：“什么房子？”

张国华便不再追问这个问题了，又打听道：“您先生是否有一个叫卢嫣的女性朋友？”

杨采洁突然有点惭愧地笑了一下：“泽生不让我和佳佳多问。他交了哪些朋友，在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但她突然又补充道：“佳佳肯定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张国华心头一惊，脑中立刻浮现那个失踪的女高中生，追问：“您的女儿杜彦佳，她知道您先生杜泽生的事情？”

杨采洁又笑了，这次却不是惭愧，而是无比骄傲：“佳佳最聪明了。她什么都知道！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呢。但我是她妈妈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国华听着这段绕口的话，内心慢慢变得波澜起伏。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于案件的理解，终究还是太过肤浅。十几年前那些未被重视的微妙细节，或许串连着真正的事件概貌。

恰在这时，护工走进来，弯腰对杨采洁耳语了几句，杨采洁立刻露出欢欣的表情：“呀！小晗来了？快点快点，让她进来呀！”

她一扫刚刚的纠结，又变得跟孩子一样。

张国华忍不住问护工：“谁来了？”

护工低声跟张国华解释：“杨阿姨的侄女，就是当初送她来这里的人。她侄女工作离这里远，每年来的次数不多。今天是杨阿姨的生日呢。”

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杨采洁再次兴奋地喊起来：“小晗！”

张国华扭头，便看到一个他绝对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的人。

他看着杨采洁的“侄女”从门口走来，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到杨采洁面前，跟杨采洁拥抱，将一大束鲜花送到杨采洁怀里，又将两手拎的礼物放到茶几上。

在放礼物的瞬间，那“侄女”微微抬了一下眼，递给张国华一个眼色。张国华心领神会，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张国华在外面大厅的沙发上等着，潇尧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已是半小时以后。

张国华怎么也想不到，送杨采洁住进高档养老院的人，会是潇尧。

当年杜泽生发现患病时就已是晚期，病情进展迅速，病灶很快转移到大脑，身体活动功能严重受限，意识也变得时有不清。至此，杜家独生女失踪，两个大人一个病重，一个常年精神异常，成了典型的“绝户”。杜家和杨家两边的亲戚都跳了出来，一群侄子外甥吵破天要争夺杜泽生夫妻的看护权。

潇尧硕士毕业前夕，找到杨采洁时，夫妻俩正蜷缩在疗养院外的走道里，旁边一群人吵个不停。这个想推病人进疗养院门，另外的人拦着不让，作势要打。再换一个人去推杜泽生的轮椅，也是相同的结果。最后一群人稍稍冷静下来，约到楼梯口商量，把那对可怜的夫妻扔在原地，完全不顾其死活。杨采洁还相对好点，她除了脑子不清晰，被吓得惊慌不已，身体状态倒也没多大问题。真正可怜的是杜泽生，挂着尿袋，蜷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忍受着一身病痛侵蚀，枉他做了一辈子医生，自己临终前却得不到任何像样的护理，连满后背的褥疮都没人管一下。

张国华不知道潇尧最后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潇尧帮助杨采洁脱离了那些吸血虫亲戚，将杨采洁送到省城的高级疗养院，帮其支付不菲的费用，定期探望她，还一直自称是她的侄女。

在张国华的印象里，潇尧与杨采洁之间，绝不存在任何情谊关系。甚至在杨采洁的女儿杜彦佳失踪之后，警方走访市一中时，还有学生称，杜彦佳与潇尧发生过重大矛盾。

不等张国华开口，潇尧就主动说：“我和杜彦佳是同班同学，她还帮我解过不少难题。看她的母亲过得不好，我心里难受。”

张国华问：“是吗？”

潇尧的解释，明显是牵强的。但这并不是他今天调查的重点。并且，他自知并不了解潇尧这个人，也就不太可能完全理解潇尧的行为意图。因此，张国华很快转移了话题。

他开始向潇尧打听杜彦佳的事情。

潇尧只能遗憾地摇头：“对不起，张队长。杜彦佳失踪之后，警察已经询问过我了。我真的不知道。”

张国华不动声色地观察她，问道：“你们的关系应该挺近的吧？你能帮助照顾她的妈妈这么多年。”

潇尧说：“她成绩好，我挺佩服她的，并且她还帮我解过题。但是，有关她的失踪，我真的不知道。”

“好。”张国华算是认可她的回答，又问：“你们平时的交流应该不少吧？有关她的父亲杜泽生，她有没有对你说过？”

潇尧眼中划过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张国华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很快点头：“说过。她说她的父亲在外面有第三者，是詹姆士医院的一个护士。”

张国华问：“还有呢？有关他父亲的工作、为人，等等。”

他询问这些时，脑中不断回响着杨采洁说的，“佳佳什么都知道”。一个大胆的猜想已在他心中慢慢成形如果杜彦佳真的知道杜泽生的全部秘密，那么，杜彦佳的失踪，是否跟她的亲生父亲杜泽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