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彦佳在第二天早上离开潇尧家,整个假期两人都没有联系。潇尧独自去找了张队长。她心里清楚,按照正规程序,公安机关是不能随意透露公民信息的,她现在只能剑走偏锋。
果然,张队长听完她的诉求之后,无奈地摇头,转而又解释说:“通讯记录中的那些人,我们都走访过了。你再去一遍,不也是无用功吗?”
潇尧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不是的,张叔叔,您肯定不知道。覃姨是有些朋友的。覃姨有时候会深夜出去,跟一些朋友谈事情。我有一次还看到她在书房里跟一个人谈论什么,说什么‘得赶紧离开’之类的。覃姨当时的表情很紧张的。但那个人背对着我,我也看不清长相。所以,我觉得她通讯记录中的那些人,可能隐藏了什么。这些您并不知道。”
张队长果然重视起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的那些朋友,你能辨认出来吗?”
潇尧说:“就是七月底到八月中旬之间的事情。那个书房里的朋友,是个男的。如果当面辨认,或许我能认出来。”
张队长又问:“这些事情,你怎么早不说?”
潇尧无辜地说:“你们并没有详细追问。覃姨失踪了,我脑子里乱得很。直到最近,我才猛然想起这些事,并且觉得可能与覃姨的失踪有关......”
张队长开始打电话时,潇尧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他身后,面向电脑屏幕上的那张电话清单。清单上的电话号码并不多。覃文臻在本地的朋友很少,再加上工作性质无需左右逢源,因此平时很少跟外人联系。
最终,根据潇尧提供的时间段和性别,排除当时在外地的人,张队长锁定了两个人。潇尧跟着张队长去走访了那两人。第一个是个环城车司机,曾被覃文臻雇用,帮覃文臻把一些家用物品从县城搬到市里。潇尧没在这个人身上发现什么疑点。
然而,第二个人,高瘦个子,头发梳成三七分,夹克里穿着条纹 polo 衫。当那人打开自建楼的院子门时,首先落在潇尧眼中的,就是那人右耳戴着一个银色小耳环。
第四十一章:病态
张队长跟戴耳环的男人交谈时,潇尧一直盯着男人发呆。小胡子给她的照片中,覃文臻失踪前最后见过的人,就是这个男人。
从张队长与男人的交谈中,她得知,男人是詹姆士医院的一名普通后勤人员,因为某次在街上偶遇覃文臻,觉得覃文臻长得漂亮,就要了覃文臻的电话号码,覃文臻倒是主动联系过他几次。
两人交谈之后,张队长转向潇尧,低声问:“是这个吗?”
潇尧盯着男人看了半天,做出仔细辨认的样子,最终摇摇头,遗憾又难过地说:“好像不是。”
白忙活了大半天,张队长回局里时,情绪明显是低落的。潇尧也不好意思多打扰,反正该要的信息她都要到了,就懂事地跟张队长说了再见,独自回家。
她找了家馄饨店,胡乱吃了几口午饭,便叫了辆出租车,火急火燎重新冲向耳环男人的家。
耳环男人一见是她,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连院子的铁门都不愿开,质问道:“怎么又是你?刚刚警察也是你带过来的?”
潇尧仰头问:“覃姨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耳环男人低声骂了句“见鬼”,便开始挥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什么玩意儿。都说过了,就是想跟她交个朋友!咋了?交朋友也犯法?”
潇尧与男人对视半晌,默默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立刻,男人的裤子兜里,传来手机提示音。
张队长电脑里那张通话清单,潇尧已经记了个大差不差。根据李林的描述,覃文臻曾在 8 月 18 号早上,在电梯里跟人打过电话,还说了句她先到那边去看看。而那张通话清单里,覃文臻最后拨出电话的时间,也是 8 月 18 号早上。此刻,潇尧根据那个电话号码拨出去,耳环男人的手机就响了。
潇尧挂断电话,问男人:“你姓顾?”
男人疑惑地瞪着她,不明白她的一番操作所为何事,很快,又开始挥手驱赶:“赶紧走!我还有事!”
潇尧问:“覃姨最后一次找你,也就是 8 月 18 号早上那一次,是为了什么事?”
男人冷笑一声:“什么 17 号 18 号,我有空啊?记得这么多?不记得了!说一百遍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打电话聊聊天!”
潇尧知道,覃文臻绝对不会主动联系一个在大街上认识的男人,就为了“交朋友”。耳环男人的态度越是坚决,潇尧越是能断定,他在说谎。
男人再一次威胁,她再不走,就放狗出来咬她后,潇尧终于决定离开了。她暂时找不到对付男人的方法,只能先回家,从长计议。
但不管怎样,能找到耳环男人,也是她在这次事件中的一次巨大飞越。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给杜彦佳发去短信,说:杜彦佳,谢谢你,多亏你提供的方法,我找到一个关键人物。
一直到潇尧回到家,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杜彦佳才回话,只有短短两个字:好的。
潇尧不知道,在她为了追查覃文臻失踪前联系过的人,而忙得不可开交时,杜彦佳整个假期几乎只做了一件事劝她妈妈杨采洁喝药。
浓稠的中药,通常要熬制好几个小时,熏人的味道充溢着家里的角角落落。杜彦佳只要一闻那个味道,胃里的酸水就会压抑不住地直往上冒,灼烧得嗓子口都生疼。
父亲杜泽生原本说好,这周会一直待在省城医院里,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在周五上午回来了。杜彦佳为此狠狠捏了把汗。幸亏她在此之前,从潇尧家里赶了回去。
父亲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温和地询问妻子杨采洁的服药情况。
中药是杜泽生一个月以前,找省城著名的老中医开的。尽管杨采洁一直表示,自己的胃不舒服,喝不了中药,但杜泽生却认定,中药里也有护胃养胃的成分。生病了吃药,天经地义。
杨采洁听了丈夫的询问,先是惶恐地看向女儿,接着又茫然地瞪着电视墙上那一片蓝色,最终小声地说:“泽生,我的身体没病。我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
杜泽生温和而坚定地说:“采洁,你就是太固执了。你如果稍微肯听劝,当年小宸就不会出事了。”
杜泽生话音刚落,杨采洁就嚎啕大哭起来。乍听上去,这哭声实在是缺少了前奏,仿佛一个人毫无征兆突然崩溃、或神经错乱一样。但一旁的杜彦佳知道父亲口中的“小宸”是谁。她原本有个双胞胎弟弟,叫杜修宸,长到三岁时夭折了。
彼时杨采洁跟杜泽生一样,都是医生。论职称,身为主治医生的杨采洁比杜泽生还要高一些。双胞胎出生之后,杜泽生一再提出,让杨采洁辞了工作,专心在家相夫教子,但杨采洁哪里肯听。结果儿子三岁时出了事。这件事成了杨采洁一大块化不开的心病。如果不是她固执,如果她肯听丈夫的劝,亲自在家带孩子,儿子说不定能避开那次事故。说白了,她害死了儿子,也对不起丈夫杜泽生。
在杨采洁生病的许多年里,杜泽生一直对她悉心照料。因为这一点,连当初不看好这门婚事的杨家父母,也开始对杜泽生扭转了看法。杨家父母都是市机关单位干部,当初他们是不同意女儿嫁给一个家世远低于她的穷小子的。
杨采洁恸哭了半天,直哭到喘不上气,杜彦佳也只能站在一边。父亲不开口,她是不敢上前干预的。杜泽生也露出痛苦的表情,艰难地说:“采洁,我真希望当初的事情没发生过。真的,如果当初你肯听我的话......我有时候做梦,还梦到小宸不停地问我,为什么妈妈不爱他。小宸才那么小......”
“我知道了!知道了!”杨采洁尖叫起来,但马上又意识到这样尖叫,对丈夫太不尊重,她一手捂住嘴,垂下满是泣涕的脸,摇头呜咽着:“对不起,泽生,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杜泽生终于缓过神,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声音再次变得温和:“吃药吧。吃了药,病就好了。所有生病的人都得吃药。”
杨采洁原本答应了,但当杜泽生把药端过去时,可能那药味确实刺激得她受不了,她又开始摇头哀求:“泽生,你让我缓缓,好不好?我先吃点原来的安神药。这个药我真的吃不下去。”
杜泽生说:“好。”
他说完这个简短的“好”之后,就从沙发上起身,对女儿杜彦佳招招手:“彦佳,劝你妈妈吃药。要不,我也没办法了,只能送你妈妈去治疗机构。”
杜彦佳失声问:“爸爸?”
她太知道父亲口中的“治疗机构”是什么了。反倒是杨采洁自己,此刻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盯着那碗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