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潇尧怔了片刻,对潇书砚点点头:“生日快乐。”

潇书砚受宠若惊,脸上又泛起那种类似于肺结核的潮红,说:“姐,一起吃饭吧。”

他好像完全忘了潇尧上次用那么恶毒的话语中伤他。

其实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潇尧并不止一次对他恶语相向。

潇尧说:“哦,不了,公司还有点急事。你们自己吃吧,我......”

她轻轻咬着下唇,立在原地,半晌,又点了点头:“好,一起吃饭。”

因为有潇尧的存在,潇书砚表现得有点拘谨,蛋糕都切得哆哆嗦嗦的,好像生怕自己哪里失了礼,丢脸面。但是,他又是如此的愉快。因为有潇尧的存在,他坐在潇尧身边,整个人就像被水流之下的阳光笼罩。他在暖洋洋的河水中游荡,灵动的美人鱼挽着从深海中采摘的藻类,优雅地与他交错而过。

他有好几次想端起酒杯,但临到行动时却又鼓不起勇气。就这么自我纠结着,潇尧倒主动了。潇尧对他举杯,两人终于碰在一起,潇尧说:“祝你一切顺利。”

潇书砚激动得眼帘微微颤动,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姐,你,你也一样。你工作辛苦,平时要多......”

他的面孔一红,急忙闭了嘴,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尴尬之色。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打扰潇尧。而潇尧上次已经严肃警告过他了,不许这样。

潇尧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潇书砚的酒杯里是现打果汁,他也想学潇尧的动作,但被潇尧伸手阻止了。潇尧说:“我干了,你随意。今天是你的生日。”

她沉默半晌,又说:“书砚,你知道我脾气不好。有时候说话过分,你别介意。”

潇书砚哑声说:“不,不,姐,你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

“对,都是一家人。”坐在对面的潇启元起身,帮两个孩子盛汤,乐呵呵地说:“你俩都是好孩子,都有出息。当然,书砚,你还得多跟你姐学习学习,她不像你这么娇生惯养。她工作比你早,人也比你聪明,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她。”

潇尧也帮父亲盛一碗乌鸡炖海参送过去,又举杯去跟父亲碰杯。

这样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他们家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潇启元指着一桌子菜招呼两个孩子:“吃,你们都多吃。尤其尧尧,你在外面工作辛苦,人都瘦了。”

他心里开怀,话也就多了起来:“我跟你们说,老爸这做饭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我这人什么爱好都没有,就喜欢研究这个......”

潇尧的面色微微一变,潇启元同时意识到什么,话语戛然而止,那微笑的表情也僵在空气中。偏偏潇书砚没发现这一点,还朗声附和道:“对的。爸爸的厨艺一直很好。我小时候吃别人做的都吃不惯,都是爸爸亲自下厨。”

潇启元干笑两声,帮潇尧夹菜,转移了话题:“多吃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对了,尧尧,你上次不是说想休个假?休假好啊,顺便去国外旅行一趟,放松一下。老爸给你报销。”

潇尧小时候,家中的家务事基本都是母亲包办。有时候母亲的工作忙,实在没空做饭,潇启元会带她去街上的小馆里吃点馄饨。连奶奶都对潇尧说,你爸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懒,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潇尧记得,母亲的身体是不太好的,据说是生她时落下的病根。厨房的小药罐里常年熬着母亲的中药。母亲自己寻医问药,自己熬药,吃药之后再承担一家人的洗衣做饭。潇尧从 7 岁开始,就自己主动洗袜子和小短裤。

听了潇启元那番不太自然的话,潇尧淡笑着摇摇头:“不用了,爸爸。我这两年工作太忙,出国旅行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有空了我会出去的。”

生日宴的气氛到底被冲淡几分,但好在总体还算和谐。吃完之后收了碗筷,潇启元主动去厨房洗刷,不让两个孩子进去。潇尧便先回了房间。

一刻钟后,门口传来敲门声,潇尧知道是潇书砚,就懒洋洋地说了声“进来”。

潇书砚抱着大提琴走进来,看潇尧仰躺在飘窗上,他的脸又是一红,问:“姐,你怎么了?不舒服?”

潇尧摇头:“没有。就是吃完饭,犯困。”

她一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从飘窗伸展出来,头发也完全披散开,云一样铺了半个飘窗,又从边缘垂落下来。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味,那味道就像一种环环相扣、以柔克刚的力量环绕着她,令她平日里始终紧绷的身躯柔软下来。她变得慵懒、毫无防备,对一切都不在意,如同正在礁石上沐浴月光的美人鱼。

潇书砚原本紧张的状态,不禁慢慢舒缓下来。他坐到沙发上,专心地调整琴弦,对潇尧说:“姐,你不能这样。吃完饭要活动一下。你这样对胃不好。”

潇尧挥挥手:“谁管这些。我困了。”

潇书砚终于笑了:“那好吧。姐,我新学了一首曲子,拉给你听。”

潇尧问:“现在吗?你的曲子有什么功效?是催眠还是把人吵醒?”

潇书砚说:“都可以。你想睡觉,它就助眠。想清醒,它就帮你清醒。想回忆什么,它也能呈现。”

潇尧咯咯笑了起来:“这倒是神奇。你说的不是曲子,是跳大绳。”

潇书砚依旧微笑着,歪着头,往琴弓上抹着松香,不跟她争辩。

没多久,琴声在整个房间响起。最初是低沉的,如同大片光影从地底缓缓浮起,与河水、草原、山川湖海交错而过,冉冉浮到半空,铺展开,在曙光破晓之前,笼罩整个大地。

那种日月之外的光影啊,瑰丽,诡谲,忧伤而磅礴。潇尧没听多久,整个人就开始上浮,一直到被那片光影完全包围,又在光影之中缓缓下沉。她茫然地伸出手,喃喃自问:“要去哪里呢。”

她躺在飘窗上,对着窗顶伸出手,眼前看到的仍旧是那片壮丽的光影。它们随着大提琴声的上扬,逐渐变得迷幻而缥缈。它们是山顶上无拘无束的风,是沙漠里滂沱的大雨,是覆盖夜空的万千星辰。它们没有形体,却又涵盖了大千世界的全部形体。它们在呼唤某种情绪,某种连接着血脉灵魂的记忆。它们在对潇尧发出庄严的邀约,来,来,这里奔放而自由,我们都在这里。

潇尧情不自禁地抹了一把眼泪,鼻息开始发堵,而大提琴声却在最高昂处戛然而止,留下一室无边无际的空寂。

潇尧对时间的感知发生混乱,再睁眼时,一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两小时。而潇书砚仍旧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翻看一本小说。

他在这个生日的夜晚,终于,短暂地,完全放下了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的畏惧。他想,就算这会儿潇尧用更恶毒的语言中伤他,他也能坦然面对。

他温柔地对潇尧笑笑:“姐,你睡醒了?”

潇尧揉着眼,缓缓起身,却并不下飘窗,而是抱膝靠墙缩在飘窗一脚,说:“你说得对,你的曲子确实很神奇。书砚,你是个天生的艺术家。”

潇书砚问:“姐,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潇尧说:“很多事。那些向往过的事,以及失去的人和事。”

她看向潇书砚,突然问:“书砚,你没怀念过谁吗?你的亲人,你的母亲。”

潇书砚的表情却很平静,既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也没有被恶意攻击的痛苦。他说:“怀念。每个孩子都会怀念去世的母亲。”

潇尧的目光微微颤动,与潇书砚接触在一起。她喃喃道:“是的。我也会怀念。母亲,还有别的一些人,我都会怀念。”

她沉默一会儿,又问:“那你不恨我吗?”

潇书砚笑了:“恨你做什么?我母亲的死,与你又无关。倒是你,姐,倒是你。你应该恨我。”

潇尧不客气地说:“我并没有少恨你。”